“金色之鏈”讓我一生難忘

　　春去冬來又一年，今年元月五日清晨，我懷揣著一條新買的金項鏈，獨自來到襄陽歸山陵祭拜母親。走在寂靜的山道上，漫天白雪撲面而來，星星點點飄落在我的頭上、臉上，但我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這上天飄落的的朵朵雪花仿佛就是母親臨走時眼角灑下的斑斑淚珠，讓我倍感親切;耳邊山風呼嘯仿佛就是小時候母親哄我入睡哼唱的川江號子，那鏗鏘有力的號子聲讓我渾身是勁，快步如飛拾級而上。登上山頂，跪在母親的墓碑前，淚如泉涌，閉上雙眼,打開記憶的閘門,在一幕幕美麗的人生畫卷中,母子間發生的幾件往事浮現腦海，讓我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母親1940年出生四川巴東，是一名船工的女兒，從小在船上給人燒火、做飯， 17歲時被湖北南漳一家工廠招為工人，后嫁給了父親。父親是一名山村教師，成天工作很忙，母親在家拉扯我們姐弟三人。1978年冬天的一個清晨，我起床翻找棉襖，發現衣柜里有一個首飾盒，打開一看，是一條金光燦燦的項鏈，便好奇地掛在脖子上。晚上放學，天降大雪，漫天皆白，我和幾個小朋友沒有按時回家而是相約到蠻河堤上玩耍，我們打雪仗、堆雪人，你追我趕，玩的非常開心。天越來越黑，雪越下越大，鵝毛的大雪漫天飛舞，凜烈的北風呼嘯而過，我和幾個小朋友慌里慌張朝家里趕。一不小心，我腳下一滑，掉進了蠻河里，洶涌的河水冰冷刺骨，我害怕急了，大聲哭喊起來，手腳拼命地劃水，身體慢慢下沉，在萬念俱灰之際。突然，從河堤上傳來熟悉的聲音：“擁軍，別慌張，媽救你來了”。是母親，她披頭散發打著火把照著河水，沿著河堤快步如飛，那急促的呼喊劃破寧靜的夜空。母親衣褲都沒有脫，扔掉火把一躍而起猶如大鵬展翅一般跳進河里，奮力游到我的身邊，她一手抓住我的衣領子，一手奮力劃水，不一會就將我拖到岸邊，我們母子倆的衣服都濕透了，我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母親在岸邊的樹林里拾來柴火，找路人借來火柴，點燃柴堆一邊給我烘烤衣服，一邊問我是否拿了家里的金項鏈，我說拿了，但一摸脖子上什么也沒有。“哎呀，不好，項鏈肯定是剛才在河里掙扎時從脖子上滑掉了”。母親聞聽，又走到河邊一個猛子扎下去，在我落水的地方潛水打撈起來，她不時浮出水面換氣，又不時潛入水中，七、八分鐘后，終于將金項鏈從河里打撈了起來。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責備我，而是默默地背著我朝家里趕去。一路上，母親仍然穿著濕衣服，凌冽的北風吹散了母親的頭發，絲絲縷縷在寒風中飄揚，自責、羞愧的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了下來，一直滴落在母親的衣領上。

　　1990年，我中專畢業分配在鄉鎮一家工廠上班，1994年我參加成人高考考上了襄陽教育學院，但工廠不同意脫產進修。一天深夜，我騎自行車趕回家對母親說：“我想辭掉公職上大學”，母親聽后默默無言。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瘦弱的身驅，我心如刀絞。家里的經濟狀況不用母親說，我也知道，父親患病長期在家治療，弟弟正在上高中，正是花錢的時候。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悲傷、失落的淚水滴濕枕巾。天亮了，起床洗臉，沒看見母親，便問姐姐“母親呢”?“大清早，媽抱著首飾盒進城了”。聽到姐姐的回答，我急忙騎上自行車朝城里趕，走到半路，碰見母親，她高興地說：“那條金項鏈賣了1千多元錢，估模著夠你的學費了”。說著把錢遞給了我。我一把抓過錢，大聲吼道：“書我不讀了，我要把你的金項鏈贖回來”。母親慌忙抓住自行車，懇切地說：“昨夜看到你哭的那么傷心，我和你爸商量了一宿，你要到城里上大學是件好事，我們不能耽誤你的前程，項鏈賣了將來還可以再買，可讀書是一輩子的大事耽誤不得啊”。聽到母親的一番話，我呆立無語，感恩的淚水默默地在心間流淌。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一晃，我大學畢業分配在襄陽從事教育工作。后來，我在城里談了個女朋友，幾次帶其回家母親一直不是很看好，她一直喜歡與我從小青梅竹馬又是工廠同事的小梅。98年春節我專程趕回家與母親談起想與城里女友結婚的事，母親聽了沉默很久，拉著我的手輕聲說到：“做人要厚道，你上大學，小梅等你三年不易啊，你不能這樣辜負她”。“我跟小梅不合適，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們早已分手了”。我大聲吼道。母親氣的渾身發抖，手指著我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姐姐慌忙將我拉出了堂屋。一氣之下，三十團年我沒在家過，而是返回城與女友登記結婚了。母親知道我結婚的消息后，大病了一場，我聞聽后也沒有回家去看她。后來，母親買來“三金”托姐姐送給了新媳婦。我們有了孩子后，母親又幾次打電話要我把孩子送到鄉下讓她幫忙帶，并讓我帶上愛人和孩子抽時間回去看看她，但我都以工作忙碌為由推辭了。去年八月我在北京出差，突接姐姐電話說“母親中風十分危險”。我急忙坐飛機從北京連夜趕回，在醫院里，母親用手緊緊抓住了我，嘴里已吐詞不清，眼角流出了晶瑩的淚珠，那是幸福的淚花，是她看到久別的兒子又回到自己的身邊高興而流出的淚花。我依偎著她，輕輕用手帕擦去她眼角的淚珠，讓她在兒子溫暖的懷抱里黯然入睡 ……

　　百善孝為先，孝為德之本。母親一生勤勞儉樸、勇敢悍直，做什么事情都是風風火火、雷厲風行，拉扯我們姐弟三人非常艱辛，供我們上學、撫養我們成人。母親晚年愛嘮叨，脾氣大，由于恨母親干涉過個人的婚姻，我多年都不愿帶愛人回家陪她老人家說說話、聊聊天、拉拉家常。我痛恨自己，真是太自私了，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為我付出了這么多，為了救我，冰天雪地跳進刺骨的蠻河里;為了供我上大學，忍痛割愛當掉自己心愛的金項鏈……可我長大后卻沒有回報她老人家什么。鴉有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欲聽慈母再教誨，萬重關山已阻隔。羞愧、傷心，悔恨的淚水滴落在母親的墓碑前。恍恍惚惚中，我仿佛看到母親悄悄地來到我的身邊，我們母子倆緊緊偎依在一起，我將新買的金項鏈給母親佩戴在脖子上，她老人家高興地笑了，又哼起了小時候我熟悉的川江號子：“喲嗬喲嗬喲嗬，喲嗬喲嗬喲嗬，也嗨啊也嗨啊……”。在母親激越的吶喊與放歌中，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蠻河邊，腦海中閃現出母親高舉著火把，在風雪中奔跑、在浪花中搏擊，那串串號子聲久久回蕩在山谷里、彌漫在飛雪間，像戰斗的號角，一直激勵著我在文學、書法的藝術道路上登攀，時時教我做人，日日催我奮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