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在病房中守到最后一刻,這給我留下永遠的悔。
與妻戀愛時,準岳父極力反對,原因很簡單,準岳父是個理發匠,憑著他幾十年的理發經驗,他能根據頭發粗細、疏密及頭骨形狀斷定此人有無造化。他斷定我除了純樸憨厚別無他長,也不會有什么出息。雖然對岳父的推測很不服氣,但現實的我卻也無力推翻他的論斷,好在我和他女兒情深意長,戀愛不到兩個春秋便自發到鎮上辦了結婚手續,這種先斬后奏的做法,使岳父暴跳如雷卻又無右奈何。成了他女婿的我對二老百般尊重,十幾年如一日的良好表現讓岳父一改初衷。一向精力旺盛,氣宇軒昂,平常感冒也怵他三分的岳父卻在千禧之年患腦溢血躺進了醫院。當時我不知道,一如平常利用禮拜天前去為岳父拆洗被套衣服時才知曉。我走進病房,確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就是岳父時,我的心中被蜂螫了一般難受,因為我知道,昏迷中的岳父保不定哪個部位就失去知覺,這讓平時連鋼蹦都能咬爛的,一輩子不服輸的岳父如何去面對?后來的情形跟我預料的完全吻合。岳父右邊的肢體失去知覺,這還不算,最不能讓岳父接受的痛苦是失去了語言能力,即便他努力讓舌頭轉動也難發一個完整的聲音,氣得他對墻壁揮拳猛打。
岳父病前喜歡搓麻將,賭額不大,看起來不傷大雅,可手氣不佳一次下來幾十元灰飛煙滅,對于靠理發為生的岳父,一天理十個人的頭發頂多二十元,若輸掉六十元就白干了三天。其實岳父以前最反感賭博,閑著就邀約幾位老人家唱戲,每年的元宵佳節,岳父還英姿颯爽地舞龍燈,引得鎮上的人們趨之若騖。可十幾年前的一場官司大傷了岳父的元氣,兩個兒子被判刑不說,就連幾十年的老屋也因口頭協議而被對方索要回去,人老巢空,悲哀不已。即便如此,岳父也憑著堅韌的毅力挺了過來,并且通過那場官司讓岳父明白了許多道理。然而,刑滿釋放的兒子沒有探望滿懷希望的父親,而是領著妻子各奔東西,岳父最后的防線終于崩潰,一夜之間頭發花白。記得岳父在六十歲生日之后,找我單獨面談,言語之間是想和女兒女婿同住以安享晚年,但當時我竟沒有正面回答,沒想事隔幾天岳父就長臥不起。
岳父心情很壞,常常趁人不注意就拔掉針頭,并且將大便抓起放在枕頭下面,讓岳母氣得長哭不已。盡管如此,作女婿的我堅持每天去護理,翻身、擦背、用衛生紙包大便。說來也怪,岳父看見是他女婿護理卻相當配合,再苦的藥,一大碗端上去岳父瞇著眼一口氣就喝干。我知道岳父的心事,于是趁熱打鐵,說要配合治療,奇跡會出現的,能走了,就到我那里去住。岳父終于站起來了,堅持了一年有余,但終究沒能完全康復,一年后再次倒下,請來中醫,醫生說,就是神仙也沒辦法。
岳父的死,對于兩個兒子算是一種解脫,可我這半個兒子卻悔恨不已。岳父生前有許多愿望,哪怕有一個愿望能實現也好。他兩個兒子平時各自戀巢,在老人臨終時卻堅持守到了最后;我平時跑得最勤,關健時卻不見蹤影,讓岳父走時不甘心的長嘆一聲,這嘆息里包含岳父對人生的許多無奈,也包含我永遠的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