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豬飼壩”密匝匝的桂圓樹林,草坡上的小路甩出幾趟秋千翹,佇立在沙灘上高高低低的大石頭,就從樹林后面晃過來。眼前青藍藍的,一大片水霧茫茫,到江邊了。
臘月二十七,媽媽在家里炒瓜子,她喊雪砂去江邊取些沙來。要洗干凈呵!媽媽對著雪砂的背影連聲叮囑。
風被空氣凍得嘣嘣脆。稀薄的陽光敲打著風,風觸碰雪砂的耳朵和雪砂肩上小背簍扭纏的竹篾條。背簍里裝了一個小塑料盆。
雪砂獨自走向“蛤蟆石”。這里倒是個怪好玩的地方。長江河道在這來了個大拐彎,形成“回水凼”,江水流奔至此,變得溫柔繾綣。江邊亂石林立。水大、石頭多,自然地,是天然的洗衣場。武陵鎮(zhèn)上,不知多少輩人都在這里洗被搗衣。
踩著軟軟的沙灘走到水邊,雪砂選了一塊平坦的大石頭,擱下行頭。也許是臨近過年,人們都在家里忙碌,來江邊洗衣的人并不多。
岸上的石頭烏青青的。不光有蛤蟆石,還有香爐石,老鷹石……滿灘的石頭,你看啥像啥。雪砂知道前面就有個“渚頭石”,像個大元寶,又像個大仙桃,有兩三層樓那么高,順著石頭爬上去,石頭頂上可以站七八個人呢。在上面玩,可以俯瞰武陵江邊的一派長江風光。
顧不上去玩耍,雪砂在沙灘上舀了半盆沙,傾進大半盆水,認真地洗起來。
手似被針扎了,刺啦啦地疼,麻木,僵冷。咬咬牙,雪砂繼續(xù)伸手在盆里淘洗。洗了一陣,竟然覺得那江水是暖和的,也不覺的手凍了。洗了一遍,倒掉泥色的水,裝進半盆水,接著洗。
眼看著那邊石頭上洗衣的大嬸也收拾衣被、肥皂,背起背簍離開,江邊就剩下雪砂一人。雪砂有點心慌,手上動作也加快了。
真不明白,媽媽怎么會叫雪砂洗沙——沙子是壓根兒洗不干凈的呀。雪砂都洗了好多遍了,每次總會有渾濁。一遍一遍地淘洗,雪砂渴望洗出最干凈的沙子帶回家。
太陽快要升到頭頂上了,盆子里的沙子還不是最干凈的。無奈,雪砂也只好把那不知淘洗了多少遍的沙子裝好,往家里趕。
剛踏進門,已經(jīng)聞到新炒出的瓜子、花生的香味了。把那袋千洗萬淘的沙子交給媽媽,雪砂還在為沒把沙子洗得干凈惴惴不安。
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已經(jīng)在地壩上找了一些沙。媽媽在鍋灶上忙活著,炒熟的零嘴吃食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
沙子哪里洗得干凈?聽了雪砂的問話,媽媽并未抬頭,草草地說了一句。
媽媽在爸爸別離人世后的兩年多時間,一直是這么忙碌。午休的間隙,她心急火燎地從中藥房趕回,捅亮了蜂窩煤爐子,匆匆垛上高壓鍋,一面在灶上炒菜,趕著給中午回來的孩子們做飯。在藥房里,每天面對上百張面孔,手下燕子翻飛一般稱量好各種草藥,幾分鐘就打包完成一副藥方,交付給病人。剩余的時間,媽媽都用在考慮現(xiàn)實問題上:怎么用一己之力對付三個求學孩子的吃穿用度?
媽媽對生活拼盡全力,一切來之不易。雪砂便要好好表現(xiàn),不愧對媽媽的艱辛付出。她可能沒想到,她的一句叮囑,被雪砂如此看重!
水漲了,武陵小鎮(zhèn)隨著站到了山的高處。蛤蟆石、渚頭石……都隱沒在水里了。唯有那淘塵洗沙的少女還立在淼淼的水中央。少女是如此追求完美,曾經(jīng)妄圖洗干凈每一粒沙。誠實、勤奮,她一直在努力做一個令媽媽驕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