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職業

 　　從小到大，每次在學校里填寫家庭背景，在母親的職業一欄，我總是無從下筆，母親不是農民，家里的幾畝口糧地已經承包給別人，母親不是工人，母親沒有在任何公司任何工廠工作過，母親的職業是在城里撿垃圾收廢品，這讓我不知道應該怎樣給母親定位。

　　我升入初中那年，一向身強體壯的父親突患重病，臥床不起，我和弟弟一個讀初中，一個讀小學，地里幾畝莊稼地的收入不足以維持一個病人的醫藥費和兩個孩子的學雜費，我提出輟學外出打工，幫母親撐起這個家，母親不允。隔壁鄰居在省城拾荒，幾年的工夫就給家里蓋了新房，幫襯兒子娶了媳婦，母親找到鄰居，求人家幫忙帶她到城里拾荒。鄰居看了看母親，說那活又苦又臟，你能行嗎?母親說沒啥不行的，只要能讓我兩個孩子繼續讀書，我做啥都行。

　　就這樣，母親跟著鄉鄰去了省城，拾荒這活成天和垃圾打交道，一年365天起早摸黑，沒有節假日，甚至連春節都沒有，春節期間，城里人的年過得奢華，同行都回家和家人團聚了，母親可以多撿些破爛，多收些廢品，多掙一點錢，母親舍不得放棄這么好的機會，整整十二年，母親沒有回家過一回春節。我讀高二那年，父親撒手而去，我和弟弟都在學校寄宿，家里也沒有什么人了，從那以后，母親以城市為家，除了給我們寄錢，很少回來。

　　大學里的第一個寒假，我去省城看望母親，母親租住的房子只能放下一張簡易床，房間里只有一個10瓦的燈泡，做飯的家什放在門口，房頂鋪的是石棉瓦，屋子里冬冷夏熱，當然房租也很便宜。看到母親燉排骨，房東阿姨告訴我，母親平時從不舍得買肉食和蔬菜，都是傍晚到菜市場撿一些人家丟棄的菜葉。

　　我跟著母親上街拾荒，母親蹬著三輪車走在前面，我遠遠地跟在后面，從心底，我害怕別人的指指點點，覺得母親干這活讓我抬不起頭來，只有上坡的時候，我才緊走幾步，上前幫母親推車。母親在垃圾箱里扒拉值錢的東西，我站在遠處望著她，感到既心疼又難堪。大學四年，幾乎每年的寒暑假，我都去看望母親，陪她生活一段日子，但是對她的工作我是看不上眼的，認為只有沒有文化沒有知識的人才干這個行當。

　　轉眼間，我大學畢業，在讀書的城市找到一份工作，公司包吃包住，月薪2000元。同一年，弟弟考入了我們當地一所大學，我急于接過母親肩上的擔子，讓母親歇息一下，可是母親說等弟弟參加工作再說吧!說實話，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工作一年后，我發現自己每月的薪水除了寄給弟弟的500元，除了自己的吃喝用度，每個月都所剩無幾。我不由地想起以拾荒為生的母親，她是怎樣從牙縫里攢出我和弟弟這么多年的學雜費的，如果我沒有記錯，母親已經十多年沒有添置一件新衣服，一雙新鞋子，這些年她身上穿的都是我和弟弟穿舊的校服和運動鞋。

　　春節假期，我再次踏上去看望母親的旅程。還是那輛破舊的三輪車，還是那間窄小的出租屋，母親和往常一樣早出晚歸走街串巷，我的心里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我和母親一起上街拾荒，撿起別人丟棄的飲料瓶，扒拉垃圾箱里能換錢的破爛，母親不讓我跟她一起工作，怕給我丟臉。我告訴母親，她的工作很了不起，我想體驗一下她的工作。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和一個灰頭灰臉的農村婦女一起拾荒，路人有的側目，有的議論，更多的人投來的是尊重和欽佩的目光。

　　“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不管母親是土里刨食的農民還是流水線上的工人，或者是與垃圾為伴的拾荒人，她掙的每一分錢都是干凈的，哪怕她再苦再窮，哪怕她的工作再不體面，都是生我養我的母親，都值得我這個做女兒的尊重和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