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櫻桃樹的消逝

 　　這是一株長在老院子里的生命，它來得匆忙，去得意味深長。不過數載，伴隨我走過了一段不短不長的人生，我記得，它的身上帶著傷痕。我站在它下面，站直了，在頭頂上的位置上劃下一個印記，過一些時日，我再來，看看自個長高了沒有，長大了沒有，懂事了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長高了，也長大了，但沒有懂事。沒有懂事有沒有懂事的好處，到現在我才明白，如果我那時真懂事了，我該如何去面對眼前消逝的事物。恐怕會很疼，很痛，就像我用小刀在櫻桃樹上劃過時樹的疼痛，恐慌，無助以及含而不露的隱忍。

　　在一個溫暖的春日里，在集市上趕集的奶奶不慌不忙地走著，她去了買賣苗圃的市場，看來看去選中了這一株櫻桃樹的幼苗，這株幼苗只有拇指粗細，根上還包著一疙瘩濕土，幾片葉子打著旋兒。奶奶捧著它，如獲珍寶般帶回了家，老院子里己經林立了很多樹，這株櫻桃樹種在哪里好呢?想來想去，奶奶把它種在了院子正中的空地上，這里陽光充足，最適合幼苗成長。奶奶找來鋤頭，挖好一個小坑，把幼苗放了進去，用手培上土，又澆了少許水。然后，奶奶站在院子當中，看著這株櫻桃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奶奶走時，還不時回過頭來看著這株幼苗。怕院子里的雞上去啄食葉片糟蹋了幼苗，還找了些野棗刺，把幼苗圍了起來保護。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我不懂得種這棵幼苗的意義，不知道它要多久才能長大，才能結出果實，它的果實是什么樣的，什么顏色，什么味道，我一概不知。我只是蹲在邊上，看著它，奶奶每天都細心的照料著它，把院子里的雞糞掃起來，用小鏟子培在幼苗邊上。有時提著桶給小樹苗澆水。這棵弱不禁風的幼苗長得歡快，不多日，己經比原來大了好幾倍。我驚喜的同時，就是希望它能早點結果。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那時候的時間對我來說沒有概念，櫻桃樹茁壯起來，起先我要蹲下來看它，但現在我卻要仰起頭看它，我不跳起來都夠不著它的葉子。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就開始在櫻桃樹上劃下一個印記，我站在樹下，按身高的位置橫著劃下一個口子，過一段時間，我再來測，以此來衡量自己是不是又長高了，長大了。這個時候的櫻桃樹己經有我當時的胳膊般粗細，樹葉長得茂密。雖然比不上白楊樹的高大挺拔，但也己成形。

　　又過了一些時日，櫻桃樹終于開出了幾朵白色的小花，我記得當時全家人都站在院子里看，說有了盼頭，意思是可能要長出果實了，是第一次長出果實，奶奶當然樂呵呵的笑著，笑得合不攏嘴。那一年，我無所事事的時候，就站在櫻桃樹下看。在當時，我們村子就我們家院子里有一棵櫻桃樹，別人家都沒有，這多少有些稀奇。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奶奶當時為什么會買一棵櫻桃樹回來，而不是其它的什么樹種。后來，我似乎又明白了一點什么，奶奶有一門好手藝，就是糊紙燈籠。逢年過節要掛的紅燈籠。買來白紙，切割成片，用染料染成紅色，再壓紙，用竹子破成的小竹條做燈架，把紙用漿糊貼上去，里面小木板上放支蠟燭，點燃，在黑夜里紅彤彤的亮著，特別的漂亮，養眼。看著特喜歡，賞心閱目。櫻桃樹長出的果實櫻桃成熟的時候，一樹都是紅彤彤的一片，多像一個個小燈籠掛在樹上。不過，這些都是我的臆想。

　　櫻桃樹第一次結果的時候，結的并不多，樹上零星的沒有多少顆，還沒有完全的紅起來，沾上點淡紅的時候，就被我們幾個小孩子摘下來吃了，味道很酸，還有些澀。隨著我劃在櫻桃樹上的印記越來越多，越來越高。櫻桃樹結的果實也越來越多，盡管我們在櫻桃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摘著吃，但總是吃不完，慢慢的一樹的櫻桃全都紅了起來。一樹紅紅的小燈籠掛著，讓人感覺到收獲，喜慶的場面。

　　時間不斷的流逝著，櫻桃樹也生長著，它還遠不能被稱為一棵老樹，但它最終過早的枯萎了，它開白色的小花，白色的雪花落下的時候，它枯萎了，葉子蔫了，枝干沒有了水份。它宣告死亡的時候，沒有任何的預兆，一切都來的那么突然。老院子的中間應此空當起來，再也填充不了。櫻桃樹的枝葉被當了柴禾，我想它的靈魂肯定跟著炊煙上升去了天堂。而它的灰燼定是回歸到了大地。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和奶奶比身高，在櫻桃樹上劃口子看自個長高沒。我問奶奶，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奶奶說，等我長得比她高時，我就長大了，我一天天和奶奶比劃著，奶奶沒有等到我比她高的那一天……但我知道奶奶在心里期待著我有一天長得比她高，長大。

　　后來，我終于長大了，我知道了奶奶的身世，奶奶祖籍是我們省臨近一個省的，有一年奶奶的家鄉鬧洪災，奶奶逃荒逃到我們這個地方，從此便在我們這個地方定居，過完了含辛茹苦的一生。我又想到了奶奶從集市上帶回家的那株櫻桃樹，櫻桃樹離開了培育它的土地，在我們家院子里生長，把果實無私的奉獻給了我們，如同奶奶離開祖籍，來到我們這個地方生活。把她所有的愛給了我們這一大家子人。

　　奶奶病逝的那一年，天降大雪，雪白的世界，櫻桃樹啊開白花。奶奶過世后，那棵奶奶親手栽種在院子當中的櫻桃樹，因沒有人照料，過早的枯萎。我不知道是奶奶懂櫻桃樹，還是櫻桃樹更懂奶奶?

　　作者簡介：張茂，筆名張謀，80年代生于陜西關中，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美文》《延河》《漳河文學》《散文世界》《遼河》《芳草潮》《東京文學》《打工文學》《南飛燕》《小品文選刊》《新課程報 語文導刊》《西安日報》《都市晨報》《隴東報》《西北信息報》等文學期刊、報紙副刊;入選2010年度《中國散文大聯展》2011、2012年度《中國散文年度佳作》2011、2012年度《陜西青年散文選》《當代優秀散文精品集》《中國美文21世紀十年精品選編》《中國散文精選300篇》《80后文學選》《散文中國》《記憶中的風景》《美麗陜西》等幾十種選本。著有《滿城遺愛》《心上的秋千》《左眼滄桑》《南方》《東莊紀事》《返鄉手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