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姿勢

　　朋友的母親有一天找到我說，你們天天寫文章，表揚這個那個的，有一個人真正值得你們去報道，他稱得上是感動中國的大孝子。

　　陳相鋒，47歲，鄉村人，無微不至地照顧癱瘓的母親。為了方便給母親翻身和更換尿濕的褥墊，他夜里和母親睡在一起，十幾年如一日，毫無怨言。冬夜天寒，家里無取暖設施，他就用自己的身體給母親以溫暖。

　　聽完簡單的介紹，我向領導匯報了這個選題，第二天就下鄉去找當事人。因為路遠，到那個村里已經是中午了。正是難得的晴日，老太太被背到院子里曬太陽，陳相鋒說，等他伺候老娘吃完飯后再接受我們的采訪。

　　因為病的太久，老太太的身體已經變形，不能正常坐臥，她的上身傾倒在僵直的雙腿上。兒子給他喂水喂飯，只能跪在地上，身子前傾。他像對待孩子一樣細致和耐心，動作輕柔，語氣親昵，眼神滿是疼愛。

　　我在旁邊看著，攝影記者不停地按著快門，而每一個瞬間，都是一個動人的畫面。

　　這戶人家真的是太窮了，老母親長年抱病，他只能在離家近的地方做些零碎活兒。為了照顧母親，他連自己的小家庭都顧不上，對妻兒更是愧疚。但他說，母親把他養大不容易，現在母親老了病了，他不能不管，他要讓母親在有生之年里，每一天都盡可能過得舒適些。

　　稿子見報后，很快被數家媒體和網站轉發，省電視臺聞訊后也專門去作了采訪。一時間，人們贊美陳相鋒，世間孝子很多，但像他這樣的孝行是少見的，不少人捐款贈物，以此對他表達敬意和愛心。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那是因為孝心不誠、孝心不夠。如果對父母真的懷著一腔愛，就不會產生厭倦了。陳相鋒并沒有多少文化知識，他沒有把孝道當作高談闊論的旗幟，只是從心出發，把“孝”愛付諸實際，踏踏實實一點一滴地做出來。

　　中國社會是講究孝敬長輩的民族，自古以來以孝為大，以孝為百善之先，如果連父母都不愿盡孝，更惶論為他人為社會奉獻愛心了。而如果家人都不能其樂融融，整個社會又怎么能夠充滿溫情呢?

　　認識一個來自四川武隆的女孩，她會唱《哭嫁歌》，受邀請在好友出嫁的時候唱過。我也曾懷著好奇心聽她唱歌，本以為是為出嫁前增添樂子的，誰知她一開腔，那凄婉傷感詠嘆一般的聲韻，使在場的人無不珠淚紛落。

　　月亮彎彎照華堂，女兒開言叫爹娘。

　　父母養兒空指望，如似南柯夢一場。

　　一尺五寸把兒養，移干就濕苦非常。

　　勞心費力成虛恍，枉自爹娘苦一場。

　　……

　　新婚在即，傷感的何止是女兒的呢?男婚女嫁，自成一家，與父母的離別與距離，會成為另一種生活的開始。俗話說，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媳婦放在炕頭上，把爹娘忘在門外邊。雖然這是對極個別不孝子的控訴，但也說明世間確有不懂報恩的人。

　　親聆《哭唱歌》成了唯一的經歷，自然在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記。以這樣的方式與父母家人告別，開始新的生活，也以這樣的方式，把內心的不舍與感恩傾訴給天與地。當然，這也只是一種儀式，出嫁只是生離，而不是死別，還可以孝敬父母尊長，回報養育之恩。如果心中有孝意，哭嫁就是一種心靈的提醒;如果心中無愛心，哭的再痛也是做秀。

　　后來，在網上查看，哭嫁是土家兒女的婚俗。風韻獨具，內容最豐富，程式最復雜，藝術感染力最強，一聲一腔都是孝的旋律。由哭嫁歌又涉及了這一地區的其他文化，而川江號子就是其中之一，想那川江兩岸的纖夫，身上背負的，何止是長長的纖繩，是生存，是關愛，是一代代人的信念。無論是迎急流還是涉過險灘，因為知道家中父母的牽掛和兒女的期盼，這就是他們戰勝困境力爭活著的動力。生而如此，怎么不讓他們感謝念長輩的艱辛，怎能不使他們深味孝親敬親的重要。哭嫁歌和川江號子都從最平凡的民間生發出來，是生活的吟唱，是情感的長嘯，是心緒的表達，終至于成為一方水土孕育出的民俗文化。因為特別，所以珍貴。

　　喜歡張藝謀的作品，喜歡他的《印象》系列，能在其中感受中國歷史文化之美。我也在其中見識了武隆山水，品味到了一種獨特的人文風俗。

　　《印象·武隆》有著不同的景深，從中感受到的是藝術之美，是歷史之長，更是人類親情，《哭嫁歌》就是其中的章節。其實，孝道就像川江號子一樣，從來不以藝術而自居，卻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文化，更武隆山水一樣，美麗而永恒。

　　父輩艱辛，要懂得孝敬;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要感恩歷史。不忘歷史，是為了使未來更美好;銘記父輩，也是為了給子孫留下精神財富。一種真正的文化，折射出的光彩不是單調的，而是豐富的，就像印象武隆，就像川江號子，就像孝道，帶來的益處也是千姿百態，令后輩子孫可以享之不盡。

　　而今，川江號子作為一種文化遺產被保留，而孝道更應該如大河長川在人世間奔流不息。

　　對于孝子陳相鋒的采訪稿雖然發出去一個月了，但工作并沒有結束，對于寒門孝子，我們不應該只是停留在稱道上，更好的方式是伸出雙手去援助，把他的孝行播揚出去，使之成為全社會學習的楷模。

　　《哭嫁歌》里唱著：一尺五寸把兒養，移干就濕苦非常。是呀，哪個孩子不是在父母的呵護下成長起來的?而當父母老了病了，作兒女的，有幾個能做到“移干就濕”?因為貧窮，陳相鋒只能用自己的身體來溫暖母親和及時更換濕褥，而這，恰巧是對《哭唱歌》的應合。孝文化是沒有地域之分的，是華夏民族的傳統美德，也是全人類最樸素最根基的文化現象。

　　有時候，我會找出陳相鋒的的一組照片，他抱母親的樣子，給母親梳頭發的樣子，喂母喝水的樣子，每一個姿勢，都是孝的寫照和表達，那么感人，那么美好。

　　作者簡介： 潘慧敏，女，1969年出生，河南汝州人，現居洛陽。畢業于河南大學中文系，曾在汝州晚報、平頂山廣播電視臺、洛陽電視臺供職，現為自由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