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出生農村,落戶敘永古城后,入鄉隨俗,似乎什么都改變了,唯一不變的,是艱苦樸素的作風和供奉灶神的習俗。每逢農歷初一、十五,母親都要給灶神點燈、燃燭、敬茶、供果。
兒時,聽母親說,灶神主宰一個家庭的吉兇禍福,得虔誠供奉。母親常教育我們:敬重灶神要心誠,要多做善事,蜜蜂蝴蝶、泥蟲螞蟻都不能傷害,它們都是有靈性的小生命。印象最深的是母親講的一個故事。說有一個書生很善良,連地上的螞蟻都沒踩傷過一只。那年,書生進京趕考,由于粗心,有一個字少寫了一橫。閱卷時,一只螞蟻爬上試卷,用身子補上了這一筆,騙過了老眼昏花的閱卷考官。最后,出身寒門的書生竟然高中了進士。也許,長大后我對大自然的愛,都源于母親講的這類樸素的故事。我出版的環境文學散文集《綠色的風鈴》,其實就是獻給母親亡靈的。
回過頭來,繼續說說點灶燈的話題吧!母親說,人越是仁愛虔誠,燈花便開得越大朵越燦爛,灶神便會保佑一個家庭財運亨通,兒女爭氣。還記得那些年的家庭光景:年年月月,燈花耀眼,我們弟兄幾人讀書也很上進,只是整個小學、初中階段,家庭經濟非常拮據。母親幫人縫衣漿洗,勉強把這個泥穿壁漏的家,縫補得和和暖暖。上了高中,家庭竟一貧如洗。我們弟兄三人也很懂亊。多少個星期日,做完功課,我們拿上小鋤頭,提著竹簍,來到野外剛挖過的紅薯地一遍遍地翻刨,饑餓的眼睛苦苦尋覓著地底農民挖剩的小薯根。每年小春收割季節,我們也會來到收過的麥地,仔仔細細地搜尋并拾起地里遺落的麥粒……生活艱辛如此,而我依然上進。高中三年,一千多個日子,近萬節課,竟沒有一次遲到。學校要求學生住校,我偶爾回家,未必能巧遇初一、十五,也不知道母親是否還堅守著她的虔誠。而我,漸漸地對供奉灶神的事也淡漠了。
后來,我上了大學,回家的機會更少了,但我深知家庭經濟狀況日益惡化。母親每月的收入,大部分都用在我的生活學習上。
那年暑假,我匆匆回家。疲憊不堪的我,向母親問安之后,便早早入睡了。夜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我輕足走向廚房:明亮的油燈下,香煙裊裊,燭光閃爍。母親正雙手合十,在默默祈禱。啊,真想不到,這么多年了,母親依然虔誠守望著她樸素的心愿。一股熱淚,不禁奪眶而出。
閃閃的燈光,映著母親憔悴的臉龐。我突然覺得:母親和藹、仁慈的表情,仿佛是一朵燦爛的燈花。
那一夜,我真的難以入睡了。悄悄問母親:“灶神真的會保佑我們嗎?”母親沒回答我,黙黙地想著什么。我從母親虔誠而渴望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種信念:只要勤奮努力,忍受煎熬,日子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大學尚未畢業,母親積勞成疾,匆匆地走了。她熬盡了畢生的心血,把生命燃成一朵耀眼的燈花。母親啊,你幾十年黙黙祈禱,千遍萬遍為兒女們求福,可你始終沒說岀兒女們最殷切的心愿,求灶神保佑你老人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我真的恨我自己:當我歷盡人世風霜而讀懂母親時,已經太晚太遲了。母親,你一生的辛勞,真的就為了那一朵紅紅的燈花么?
啊,燈花!那一朵燦爛紅艷的燈花,是人間最美最吉祥的燈花, 它永遠盛開在我的心上,照耀著兒孫們成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