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的布鞋

　　今年的冬至節，我又收到姨娘的布鞋。這已經是她寄給我的第九雙布鞋了。

　　姨娘我前妻的媽媽，前妻是姨娘的養女。結婚后我叫了她十年的媽媽。后來隨著家庭的重組，我對她老人家的稱呼又恢復到我與她女兒談情說愛時的狀態。剛開始我叫得很別扭，她聽得也不習慣。好在時間長了，這種稱謂也就成了自然。現在我們之間雖然沒有岳母女婿的名分，但是親情卻在歲月的延展中變得濃烈，維系我們之間除了我的兒子她的外孫之外，似乎還有別的什么東西。

　　我和前妻脫離夫妻關系后，姨娘就開始為我做布鞋，基本上是三年一雙。今年的冬至節剛到，她老人家親手為我做的布鞋又如期而至。其實在廣東，穿布鞋的機會很少。上班穿皮鞋，下班穿拖鞋。冬天在家穿布鞋的時間也較少，因而不怎么費鞋。來廣東很多年了，我也就穿過兩雙姨娘做的布鞋，并且還保存得相當好。衣柜里還有六雙嶄新的布鞋，我將它們逐一寫上年份，時間跨越了上個世紀和這個世紀。每次收到布鞋后，我都會認真地包裝好，到中秋的時候拿出來曬曬太陽，視為心愛之物。我曾多次打電話給她老人家不要再給我做鞋了，一則我穿不完，二則她畢竟已是八十五歲的高齡老人了。可她當時答應得好好的，可過后又忘了，這不今年又寄來了一雙飽含她心血的新布鞋。我能夠想象她帶著老花眼鏡，用她那顫抖而瘦弱的雙手，一針一線地為我縫制布鞋的情形，這其中一定融入了她對我的無限關愛和贖罪之情。

　　每次看到姨娘的布鞋，都會勾起我不愿提及的傷心往事。也因為姨娘的一雙布鞋，導致了我們家庭分崩離析，妻子遠走他鄉，我也不得不重組家庭。還是32年前，53歲的姨娘與她只僅僅生活了6天的前夫在老家重逢。在讓人不勝唏噓的見面過程中，這位畢業于湖南武岡云山中學，并考入黃埔軍校(南京)11期的臺灣老兵可能是出于補償的心理，饋贈給她一個金戒指、一對金耳環、一根金項鏈。為了保護這些既是財富又是信物的金飾，她老人家不敢戴在身上，而是東一件西一件地藏在家里的角角落落。有時候藏在棉絮里，有時候藏在米缸里，最后一次她藏在給我做的布鞋里。時間久了，她根本就記不起來究竟放在何處?偏偏湊巧，她已將布鞋寄來了廣東，而我收到鞋后也沒在意，順手就放在衣柜里。發現丟失了金飾品，姨娘就好像丟了魂和命一樣，哭得昏天黑地。她的哭聲驚動了整個村莊，驚動了所有親戚，也驚動了公安。人們將所有懷疑的眼光投向了姨娘的養女——我的前妻。那一年剛好碰上湖南嚴打，姨娘家里的人放出話來，要是不交出首飾來，就要送她去坐牢，就要送去“打靶”。被冤枉的前妻嚇得魂飛喪膽，竟然連夜逃走。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當我接到電報火速趕回時，家里已物是人非。

　　前妻雖然不是姨娘的親生女兒，但姨娘待她視如己出。俗話說，生的親不如養的親，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我知道她的為人，她絕對不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絕對不會去偷她媽媽的東西。我相信她是清白的。果不其然，我回家第二天的清晨，姨娘突然想起她將金首飾藏在寄給我的布鞋里。得知消息，我心急火燎地回到廣東，拿出那雙黑色的燈芯絨布鞋，看到了里面是金燦燦的首飾，我眼前一黑。

　　姨娘為此事自殺過兩次，幸虧被人及時發現，搶救了回來。失去妻子的我幾近發瘋，到附近的縣一個村一個村里面去找，還去過廣西，上過貴州。只要有一點消息，無論真假，都不惜代價一定要看過究竟才能死心。大海撈針式的尋找堅持了5年之久，我已心力憔悴。生活還是要繼續，兒子需要我撫養，父母需要我賺錢贍養，我不得不背起行囊又回到了廣東，打拼我的人生。

　　前幾年得知，前妻“畏罪潛逃”到了貴州，被望謨縣的一個老鄉救了一條。現在她已經在那邊做奶奶了。得知她生活幸福，我也寬慰了很多。

　　時光荏苒，我已是年近花甲的老頭，看過了花開花落，見過了陰晴圓缺，嘗過了酸甜苦辣。往事不堪回首，只有珍惜眼前。我在廣東也給姨娘找了一位“女兒”，如今兒孫繞膝，其樂融融。

　　姨娘老了，我想接她來廣東安享晚年，可她總是推脫，說是不想死在外邊。我也不能強求，請了一個保姆照顧姨娘，希望她能長命百歲。等我退休了，我要回湖南好好地陪陪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