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我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是沒有距離的。從咿呀學語到蹣跚學步,我沒有感到有距離。但和很多人一樣,隨著上學、結婚、工作這些大事的安排定,我和母親漸漸有了距離,而且也越拉越大。
來到都市后,見面日稀,通電話也是三言兩語。一年中屈指可數(shù)的回老家,也大多忙于應酬,真正和母親的接觸時間短之又短,更不用說促膝長談了。
這次偶然的機會,卻意外地讓我和母親再一次真正地零距離接觸。
我本來是個貧窮的知識分子,常常自我欣賞的是,早已被很多人挖苦的所謂傲骨和自尊。但我好多小時的文盲玩伴一個個都腰纏萬貫的無情現(xiàn)實,讓我突然有了下海經(jīng)商的念頭。
于是,一家小火鍋店亮相在我寓居的都市村莊,老板是我。
本來想讓妻子挑大梁,我當后臺老板。可她要照顧突然癱瘓的岳母。擺開陣勢的軍隊,突然統(tǒng)帥撂挑子,怎么辦?
我想到了母親,我的能干的母親一定勝任!
在家里茶飯做的有滋有味,家務整的井井有條;在外面,鄰里關系處理的和和睦睦;對農(nóng)活,除草打藥播種收割,從不落人后,一個小小的火鍋店能在話下嗎?
很快,母親同意了我的請求,立刻動身。不料我在預訂的地點去接竟然找不到人。她記錯了路,好在一個熱心人替她打了電話,我才最終找打了她。她竟然連方向也迷了。
她下車的地方,是一段正在整修的路,綠色的鐵皮圍著,像是要拒人千里之外
火鍋店的生意我早打算好了,我是老板兼廚師,母親打下手負責洗洗菜之類的活兒。我打算等一切都熟悉了,我就去上班讓她負責再找個小工。
頭一天的工作按部就班,雖然第一批顧客一下來了六個人,我有點手忙腳亂,但總算沒有大的閃失。
結束的時候,女顧客就火鍋做法給了我不少中肯的意見我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晚上,我和母親誰在一張床上,我本來給她租了一間隔壁的屋子可她嫌空落
母親說,我看到第一批顧客的時候很緊張,好在有你在,要不我不知怎么和人家說。
她又說,你算賬的時候那一項一項的我可記不住腦子里亂得很。
她又問,打折是怎么回事?這折扣咋個算法?
我總以為這些小事根本就不用學,聰明的母親絕對應付的了,可她竟這么力不從心!
第二天我有意識地讓他學習,怎樣算賬,怎樣打折,怎樣和客人搭話,她顯出很認真的樣子,一遍一遍地在計算器上演習著。
第三天,我因忙于工作就把店交給她打理
晚上回來,母親累的骨頭都散架了,坐在床沿上不住地揉腿。臨時幫忙的妹妹把我拉到一旁說,不行不行,咱媽干不了,有一次算錯了賬,客人說話很難聽??腿艘欢喔恍校皇峭朔披}就是配錯了料。
接著又嘆氣說,你讓她挑大梁根本不行,讓你辭工作又不現(xiàn)實,離開你根本玩不轉(zhuǎn),這店怎么開下去啊。
我這才悲催地意識到,母親再也不是以前的母親,無情的歲月摧垮了她的身體,她的的確確是個老年人了。
最后我決定,將存的貨賣完后將店轉(zhuǎn)讓出去。
晚上躺下來,母親就有很多的話跟我說,她說了鄰居因為宅基地鬧矛盾,又說了和兒媳婦拌嘴的事,還說了算命先生測她壽命僅剩一年了,是還有和他她一起唱戲的朋友,還有舅舅的事,姑姑的事,以及眾多人的事。
我第一次聽到她說如此多的事,也第一次知道她竟這么熱心給我說。
店里的存貨買完了,我勸母親明天到醫(yī)院對她的胃病做個檢查。她堅決的拒絕了,這里看病貴多了,又不能報銷,回老家治吧。
這天,下起了雨,綿綿秋雨淅淅瀝瀝,街上有了很多傘,來來往往。我坐在即將關門的冷清的店里,一任思緒飄飄渺渺。
我好像看到了的母親童年。繼父對她非打即罵,還剝奪了她上學的權力,小小年紀就挎著小籃割草,成年后生兒育女,為家庭辛苦奔忙,操碎了心。等到了老年還要為子女牽掛擔心。
我第一次感覺到,我已過了無牽無掛的年齡,上有老下有小的的責任已重重地壓在了肩上。我知道我以后要以全新的態(tài)度來對待老人了。
第二天,我送母親回家,臨上車,她還說,本來想好好干一場,老了不中用了,什么時候店轉(zhuǎn)出去給我電話。
晚上睡覺,無意中摸到枕頭底下有個小布袋,解開一看,里面竟有一沓百元大鈔,一數(shù),整整一千元。我兩眼濕漉漉的,朦朧中,我看見了她和父親開著拖拉機去賣糧吃力地把一袋袋糧食抬到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