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白色田徑鞋他珍藏了幾十年,一直都舍不得扔了。鞋雖舊了,卻見證了他父親的一份舔犢情深,同時見證了一個和睦家庭的悲歡。搬家的時候,他老伴翻箱倒柜,精簡物什,取出這雙舊鞋子,問他:“到底扔了它還是不扔了呢?”仔細端詳著這雙舊鞋子,卻讓他睹物思人,想起他和父親一段買鞋的經歷——
這雙白色田徑鞋子是他父親特意買給他的。為了買這雙鞋子,他父親帶著他從家里一直走到南門百貨商店,大概走了五六里路。這一路上,父子倆走出了這一家店鋪又拐進了那一家商店,像趕早市買活魚——圖新鮮。在每一個鞋柜面前,售貨員總是拿出好多雙鞋子,讓他們左挑右選,他們總是以挑剔的目光反擊,最后才在南門百貨商店買到這雙鞋。華燈初上,他揣著父親買的這雙鞋就像娃娃見了娘——喜笑顏開。然而,為了買這雙鞋,他父親卻是口挪嘴省用積攢了三個月的午餐費才有了錢去買這雙鞋的。現在看起來,買一雙鞋并沒有什么困難,就是買十雙鞋也有錢。但是,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一分錢真是難倒英雄漢。為了買一雙鞋,可是讓他父親傷透了腦筋,兜里沒錢唱曲給誰聽呢。
衣食儉中求。他父親大半輩子在運輸部門工作,為人寬容,處世謹慎,工作任勞任怨,從不拈輕怕重。每天上班,他總是比別人早到辦公室,提開水,打掃衛生風雨無阻;而下班時卻老是走在別人的后面。中午到食堂吃飯,一頓飯總是素多葷少。有時候,母親煎兩個荷包蛋偷偷放在飯盒里,晚上回家時他總是不動一筷端給孩子吃。他父親一生淡泊、克勤克儉,無論是油鹽醬醋還是布衣蔬食,總是一分錢也得掰成兩半花呀!
他父親常年穿的是公家發放的勞保鞋,一雙嶄新的翻毛皮工作鞋一穿就是好幾年,這鞋夏日穿著腳出汗;冬天穿著心里暖;天天穿著不嫌臟。這鞋穿了破,破了補,補了再穿,直到不能穿了,才送進歷史博物館。
一聽說兒子要參加校運動會,需要買一雙白色田徑鞋,說什么也得給兒子買吧。他父親嘴上沒說可是古銅色的臉上卻打起褶子,心想兒子要是在這次校運動會上能拿到第一該有多好呀;我的臉上也有光彩嘛。如果再過幾年,兒子長大了,要是能夠從學校到市里再從市里到省里再再從省里到國家,這樣一步一步地登上冠軍的寶座,然后像世界乒乓球冠軍莊則棟、徐寅生他們那樣走向世界為祖國爭光,作為父母的他也就心滿意足了。想到這,他父親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是喜悅還是傷感,只有他父親的心里最清楚了。
“老李呀,你培養了一個世界冠軍,你真了不起,好福氣呵。”
“呵,你教子有方,真是巴掌心里長胡須——一把老手了。”
“老李,你說來聽一聽,讓我們長長見識,好不好?”
…….
聽著工友們的一片贊揚聲,他父親嘿嘿一笑,那笑容掩藏著他巨大的不知所措,原來是一場夢。也不知什么時候,坐在調度室里,他想著想著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夢中他還抿著嘴偷著樂呢。
毋庸置疑,一個父親對于十個子女至情,比起十個子女對于父親的至情為深。
那次校運會,他盡管沒有拿到第一名,但這雙鞋帶給他如影隨形般暖暖的愛意,他卻是永遠也忘不了。是呵,父愛如山,沒有比山更高的人間親情。于是,每一次穿鞋過后,他都不忘把鞋洗干凈了,然后涂上一層淡淡的白粉筆,有時也擠點牙膏抹上,再把鞋子拿到陽臺上晾曬,白色田徑鞋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搶眼,令人愛不釋手。收拾鞋子的時候,他總是用舊報紙把鞋子包起來,然后,小心地裝進鞋盒里。有時候,他母親看到他讀書很累,要幫他洗鞋子,他總是從母親手中奪下臟鞋,無論如何,他都得自己洗才放心。
后來,他上山下鄉去了。這雙鞋也不能穿了,就壓在他的箱底下,視作為一件傳家寶。幾年后,他返城補員頂替他父親,也到運輸部門工作。在他整理自己的房間時,不經意間翻出這雙舊鞋,捧在手上沉甸甸的,不知怎地,他驀然想起新編二十四孝典《傷父立志》的故事。據說晉朝山西代郡有個人叫趙至,自幼聰慧非凡,即有至性,鄉里人稱其為神童。十二歲時,鄉民遮道爭觀新任縣令,衣錦還鄉,人人稱羨,過后,趙母勤勉趙至讀書,期能出人頭地,以孝父母。不久趙至入書塾拜師就讀,一日誦讀詩時,忍聞其父在田耕作叱牛之聲,不覺心酸悲泣不已。師問其故,答以:“弟子自愧年幼,無法奉養雙親,致令老父辛勤耕作,今聞老父叱牛之聲,情不自禁,傷感悲泣耳。”后來,趙至往洛陽游學,刻志礪行,果成為一代名儒,得意揚名顯父母,誠為大孝矣。我國幾千年的立國之道,自來皆以孝為先。古人尚能報答父母劬勞之恩,我輩難道不能盡仁子之孝嗎?
明天是他父親六十周歲生日。他決定用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月工資為他父親買一雙黑色圓頭牛皮鞋。買鞋的時候,他早先忘了問父親穿多少碼號鞋,就憑著自己的想像去買鞋。付完錢帶上皮鞋,他一路上想著父親穿上這雙皮鞋一定年輕十歲,讓他老來俏一回吧。
第二天,吃完生日宴,他鄭重其事地拿出這雙皮鞋,叫他父親穿上試試。接過兒子的生日禮物,他父親隨手打開鞋盒,取出皮鞋,拍拍腳便往鞋子伸進去。此時,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父親的腳大鞋小,不知怎地,就是不能穿上皮鞋。看到他父親那沮喪的神情,他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呵!然而,他父親還是笑瞇瞇地說:“聰兒,明天再到商店另換一雙鞋吧。”
事隔多年,每當他一談起這件事、這雙鞋的時候,一種沉重的愧疚之情仍然溢于言表。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最承受不起的是愛,還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