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

　　母親

　　很難用詞語修飾滿頭白發的母親

　　當我閱讀愛因斯坦方程，思考霍金宇宙

　　徜徉在愛因斯坦—羅森橋，在頭腦中

　　一輪又一輪地想象著空曠的世界

　　這些大而無邊的事物，并讓哲學與詩歌誘導我

　　不食人間煙火，憤世嫉俗，抑或熱愛

　　而被農事和一堆兒女纏住一生的母親

　　被村莊層層圍困住的母親，你坐在家族的中央

　　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已經遠離了集體生產和青春

　　母親，我和母親相識四十來年

　　不識字的母親卻讓我利用漫長的時間

　　品讀哺育、慈愛等詞語的內涵與外延

　　母親把那些簡單的事物用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為我上升到哲學的高度，把一些

　　繁瑣和艱辛轉化成陽光，溫暖地照耀在

　　我們家的屋檐之上

　　母親是農民，業余飼養家禽牛羊和豬狗

　　由于看到自己親手飼養的動物在人世間的結局

　　母親不忍心餐飲它們。母親給我們生命

　　并飼養著我們，想沒想過，母親

　　想過我也有類似的結局，那時你將隱居在何方

　　將如何地悄悄地疼痛。我一生

　　再怎么樣緊緊地攥著母親的手行走

　　母親啊，你知不知道，我們終會走散

　　父親

　　把艱辛的農事變成一生的喜好和習慣

　　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除開生病，父親總是早于太陽點亮黎明

　　那雙瘦而黑的手撥開一瓣一瓣的黑夜

　　像剝離堅果，幫助禾苗拔節灌漿

　　人民幣出自工廠，父親卻要在泥地里刨取

　　這肯定有些南轅北轍，父親不了解：

　　掌控土地、交易土地與精心侍弄

　　土地的偉大區別，所以一生在貧寒中沉浮

　　但父親不怕，父親把苦澀當作沉默，當作

　　一支點燃的香煙。父親從不沾酒也從不玩牌

　　父親沒有閑工夫當然也沒有閑錢

　　父親在村莊方圓幾十里的范圍內出入

　　我不知道是掙扎還是他真正的生活

　　像一只撲火的飛蛾。泥水匠，磚瓦匠

　　鞋匠，篾匠，父親都是一把好手

　　父親把農閑時光打扮得緊緊湊湊

　　像他那身長年累月的衣著，父親掙來零鈔

　　如數交給母親，母親再轉手交給別人

　　父親有時會突然冒出一句，錢和時間

　　都到哪兒去了，母親輕描淡寫地解釋：

　　一家人四周都要用錢，就連先祖亡魂

　　也需要用紙錢打點打點

　　其實，我早就該師從父親

　　耕耘文字，還莫如耕耘土地

　　村莊人的名字

　　每個樹枝上都掛著親人們一個成熟的名字

　　每個枝頭上都飄揚著一個圣哲的靈魂

　　那些感悟了前世今生的靈魂

　　那些在農事里跋涉一生的靈魂

　　微風一吹，像風鈴一樣滿世界里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