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的詮釋

　　“我讓我娃們受了罪了，苦了我娃們了。”

　　“媽，您這說的啥話，您只安心養病就是，我們這做的都是應該的，我們也要老。”

　　這是一個八十幾歲的臥床老人和她的繼子賈景明、媳婦桂琴的對話。老人是心里不安，過意不去。每當繼子媳婦給她接屎倒尿、抹身體、換洗衣褲時，老人總要這樣說。繼子媳婦也總這樣披肝瀝膽地安撫老人。

　　這位老人是我的姑媽。我們回山西給姑媽奔喪，鄰里們反復跟我們說姑媽，贊兄嫂。

　　“你姑媽雖然自己沒娃，這繼子媳婦比有的親生的還好。老人命苦，但結了這樣好的繼子媳婦緣，又算有福，三個孫娃也是少有的仁義孝順。”

　　“他們本來是可以不管的，不是你們姑媽又再嫁了么?可他們管了，真了不起。”

　　“從2012端午節摔那一跤，你們姑媽吃喝拉撒就都要人侍候，這嫂嫂自己還患著重病。接老人回來時三個孩子上的上大學，上的上中專，這哥哥一個人賺錢，本來日子過得很緊，又要養一個老人。自己一家人不過生日，就給你們姑媽過生日，又買吃的又買穿的。現在這樣仁義孝道的人稀罕了。”

　　“我們說這么仁義孝道的模范該讓報紙和電視表揚表揚，讓那些不仁不義不德不孝的人受受教育，學習學習。可他們說，有什么好表揚的，我們也要老的。”

　　鄰里們也罵姑媽第四任丈夫那幾個子女沒良心。

　　2007年底，姑媽第四任丈夫生病臥床，喂飯抹身，接屎倒尿，姑媽日夜侍候，恨不能以身替代。她真怕丈夫又撇下她而去，她多么希望她的舍命侍候能感動天地，能讓丈夫活下去。2008年11月初，丈夫還是撇下她先走了。丈夫一走，子女們就處處為難她，使她安不得身。很明顯，是要攆她走。曾經，我們要姑媽來湖南。“你姑媽這人太好太善良了。”我們回山西看望姑媽，鄰居們找機會悄悄對我們說。還想說什么，話又吞回去。我們覺出姑媽在這個家的辛勞與隱忍。可一說要姑媽跟我們去湖南，姑媽卻說，“那可不行，咱哪能扔了人家，你姑父就是脾氣大了點，心不賴，他不賴就行了，咱不能扔了人家。”她沒想到，二十余年的付出，進這個家就侍候臥床的婆婆近三年，又操持家務，又帶孫子帶外孫，常常累得直不起腰。如今她如蠶吐盡了絲，背脊駝曲得像一張弓了，她八十高齡了，她要被“扔”了。

　　去哪兒啊?想想自己一生，就暗自哭泣。兩歲沒了娘。十六歲嫁人。初嫁一國軍，婚后兩年丈夫失蹤，永遠失蹤。隨后年幼的兒子夭折。年輕的她個兒高挑，皮膚白皙，相貌俊美。丈夫失蹤后不少人給她做介紹，她不離不棄失去唯一兒子的公婆。她雙肩挑孝道，盡孝公婆壽終;又侍奉自己的父親和繼母，兄長15歲離開家鄉平遙，給八路軍當通訊員，1947年隨軍南下入湘到衡陽，在湖南成家立業，就兄妹倆，從此遠隔千山萬水，她不能指望兄嫂分擔侍奉老人的重擔。公婆去世后她年已33。這才再嫁，有一繼子賈景明，年7歲，親娘兩年前病逝。她沒再生育，和丈夫又領養了一閨女。送走自己的老父親和繼母，安穩的日子才開始，兩孩子剛成年，丈夫卻突發腦溢血去世。她再嫁，本想嫁個依靠，誰想不到三年這任丈夫又病逝撇下她走了，隨后她被其子女攆出家門。又嫁，最終還是落得孤寡一身。余生怎么度過?怎么想也只有一條路，遠走湖南。兄長81歲那年走了，走了六年了，去投奔長嫂和侄兒侄女度余生吧。

　　景明兄得知老人在那個家待不下去了，趕過去接姑媽，承諾贍養姑媽百年。當初他父親去世后姑媽要再嫁時景明兄就誠懇挽留，披肝瀝膽地說，媽媽待我兄妹倆如親生，我們現在長大成年了，有能力有義務贍養媽媽。可姑媽還是再嫁了。景明兄尊重了姑媽的選擇。以后常去看姑媽。姑媽想，她已兩次再嫁，又高齡了，背也駝了，這里孫子外孫她勞心勞力帶大，景明三個孩子她沒費丁點力氣。如今成了累贅，怎么也不該拖累景明。還是決定遠走湖南。

　　2008年12月，八十高齡的姑媽告別故土山西，接來湖南。

　　景明兄常來電話問候，聽姑媽說在湖南水土不服，身體出現種種不適，“媽，那您還是回山西吧，我七歲就叫您媽了，您老了我贍養您應該。”質樸、披肝瀝膽的一句話讓老人滿眼淚水。

　　姑媽說還是回山西去。母親和我們兄妹都說不妥，景明沒這個義務了，更何況侍候高齡老人不容易。可姑媽說景明和他父親一樣，是個極仁義極厚道的人，媳婦也是賢良人。閨女也好。姑媽很珍惜生命，怕很快會病倒不起，說命運雖然多苦難，但家鄉的水土滋養她的身體，還是想葉落歸根，想百年后與景明的父親葬在一起。要我們放一萬個心。

　　姑媽來湖南不到六個月，景明哥兄妹倆來把老人接回了山西。

　　景明兄在高陽煤礦做井下電工，單位地處呂梁。嫂子沒工作，帶著三個孩子生活在平遙坡底。1995年礦工十五年以上工齡農轉非落戶，嫂子和孩子們從平遙農村遷往呂梁，一家人團聚，在高陽煤礦生活區安家。接了姑媽回去，六十余平米的房子擠住三代六口人。家里突然多了個陌生老人，三個孩子從無怨言，而是以父母為榜樣，把老人當自己的親奶奶孝敬。

　　姑媽回山西一個多月，我丈夫病倒住院，心臟做了大手術。當年春節前，母親病逝。勞累，悲痛，我的胃病又犯了，并發展到反流性食管炎，睡覺的床床頭得抬高近30厘米。2011年7月，46歲的妹妹又病逝。噩耗不敢告訴姑媽。妹妹的離去，已瘦弱不堪的我，一下又瘦去十幾斤。

　　不想山西那邊也接連發生不幸。2012年端午節那天姑媽上衛生間時不慎摔倒，髖骨骨折。手術后在床上一躺幾個月。姑媽還躺在床上，嫂子又查出患乳腺癌!

　　每次打電話，姑媽總跟我說，“你哥哥嫂嫂可好了，孫娃們也好，我現在可是享了福了。”姑媽生活不能自理后，姑媽又總說，“我讓你哥哥嫂嫂受了罪了。”嫂子患病后，老人又總說她命真苦，這好的媳婦咱就患了這號大病。姑媽的言語里、嘆息中，是極度憂慮和擔心。

　　嫂子住院期間，姑媽去了閨女家。嫂子出院，姑媽又回兒子媳婦家來了。嫂子拖著病體，和兄長一起，像照顧嬰孩一樣費盡精力侍候姑媽。姑媽的傷勢慢慢好轉，兄嫂攙扶老人剛試著下床走動幾步，一場感冒，又病倒了，姑媽再次住進醫院。這時嫂子還在定期做化療。

　　這一場病，姑媽再沒有站起來。

　　姑媽回山西五年多，我們沒有去看望姑媽。嫂子生病，沒有去看望嫂子。姑媽摔傷，嫂子又患病后，姑媽在電話那邊總說，“曉英，我想你們。”風燭殘年的姑媽的想念是多么深，多么苦。我在電話這邊淚如泉涌。

　　我們，還是沒有去看姑媽。

　　我身體有所恢復，決定2014年國慶節之際去看望姑媽，看望嫂子。兒子不放心我一個人去，說國慶節他放假陪我去。都說好了。誰料到：姑媽不等我了，突然病重。再見姑媽，姑媽已仙去了。2014年9月14日5點一刻，善良仁義孝賢的姑媽李香蓮走完了她命運多舛的八十六歲人生。老人也算是實現了她自己的圓滿，長眠在她敬重的第二任丈夫身邊。一墓三人，景明兄的父母，又來了姑媽。

　　天佑善良賢惠的桂琴嫂子，她身體恢復得不錯。我祝福她健康平安，一家人越來越好。我恭恭敬敬向兄嫂鞠一躬：“哥哥，嫂子，你們辛苦了，你們太了不起了，”

　　兄長說，“有啥辛苦，有啥不了起，應該的。我小時放羊，羊還知跪乳之恩呢，人咱能不報恩。我媽對我沒有生育之恩，有養育之恩。”

　　嫂子說，“我嫁了你哥哥，是夫妻緣分，和咱媽就生成了婆媳緣分，你說那為老人做啥不應該?”

　　中華民族自古就是一個重孝道的國度，是景明兄和桂琴嫂子這樣的古今仁孝者續寫著中華民族的“孝道史”，對“孝道”作了最美的詮釋。

　　大力弘揚孝道文化，讓中華孝道文化像生命一樣，代代相傳，生生不息，“孝行天下，愛滿人間”的民族才會真正成為和諧的屹立于世界之巔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