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

　　嫂子和大哥處對象時，母親是強烈反對的，幾乎呈現有你沒我的水火之勢，鬧得依傍烏江的這個村子盡人皆知，議論紛紛。母親覺得嫂子太有主見，太過強勢，不是女人本該有的樣子，擔心以后大哥受她壓制，母親也要看她臉色，受她的氣。這事最后以母親妥協而告終，因為嫂子和大哥搶先一步把生米煮成了熟飯，嫂子有了身孕，母親才沒有繼續堅持她的反對意見。

　　但母親的心是懸著的，她覺得經過這么一出后，嫂子心中肯定有個難解的結，以后出狀況的可能更大。幸好嫂子嫁過來后，并沒有因此而記恨母親，至少看起來是這樣。雖然她對母親談不上親近，但也不至于刻意冷淡，該她做的事，她一樣也沒有落下什么。一家人暫時相安無事，母親不安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后來有一天，母親站在一張矮凳上晾衣服，由于地板有積水，凳子滑倒把她摔了個底朝天，腰部是一陣緊接一陣的錐心痛，絲毫不敢動彈。醫生診斷說是腰椎壓縮性骨折，這種傷沒有什么特殊辦法，只能臥床靜養，康復至少要一百天，老人家甚至要更長時間。母親從一個可以帶孫子的健康人變成一個生活不能自理，需要別人照顧的“廢人”。

　　這個時候，誰來照料母親成了最大的問題。那時我在外地讀書，大哥也是沒空的，他在外打工，全家生活靠著他的雙手。而對于嫂子，母親則是不敢指望的，畢竟以前曾經那樣對待過她，怎么說也是一種傷害，她嫁過來后沒有找茬已經算不錯了，哪敢奢求過多。所以，母親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年邁的父親身上，開始叮囑向來不沾炊煙的他買什么菜，飯怎么煮更好下咽……父親心里沒底，額頭直冒汗，又無人可依，只得喏喏而去。可父親前腳還沒出門，嫂子后腳就進來了，拎著飯盒，有熬好的骨頭湯，有清蒸的鮮魚，還有鮮嫩的小白菜。母親還沒反應過來，嫂子已經坐到她的身邊，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就像閨女伺候媽媽，仿佛不曾有過芥蒂。好一會兒，一旁的父親才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頓時如釋重負。

　　嫂子離開后，母親似乎還不敢相信是真的，連問父親怎么看。父親笑中帶嗔，什么怎么看，媳婦過來照顧你，既幫了我，又有利你康復，我一個老頭還需要人照顧呢，怎么照料得周全你。母親刮了他一眼說，也許她只是第一次做個樣子，表示一下，你別以為可以解脫了，那不是一天兩天一餐兩餐的事，要一百多天，三百多餐，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是被我反對過的兒媳婦。父親一時無言以對。

　　讓父親欣喜的是，往后的三個多月里，嫂子按時給母親喂食、擦身子、把大小便，有時安頓好侄子后還過來給母親按摩身子，幫母親活動手腳，陪母親聊天。因臥床久了，母親常常心情低落，不時擔心自己還能不能全好起來。嫂子除了自己安慰她放寬心，還找到自己當醫生的親戚，做母親思想工作，母親才日漸開朗起來。

　　在嫂子的精心照料下，母親漸漸可以下床，可以慢慢行走，最后完全康復了。

　　村里有好事者為嫂子打抱不平，說你婆婆當初那樣對你，我們看了都感到寒心，你還這么無微不至照顧她?就算你不近她一步，相信她也不敢有什么話說。嫂子淺淺一笑，照顧老人不是當兒女的本分嗎?可她不是你媽，只是你的婆婆，而且是對你不待見的婆婆。村人覺得嫂子傻。在我心里，婆婆就是媽，婆婆和媽一樣，兒女都應該孝順。嫂子依然淺淺地笑著，說話的語氣不容置疑。

　　村人把嫂子的話轉述給母親，母親聽了久久沒有說話，眼角泛著閃閃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