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十月懷胎之苦和一朝分娩之痛,我等男兒并無感性認識,只在電視里見過。父母養育兒女的辛苦,也是在我為人父后才體會到的。娃娃越小,父母越辛苦。記得我兒子生下來不久,每天多次洗尿布,一晚上被他的哭聲吵醒五六次。冷了,熱了,飽了,餓了,都得操心。兒子開心我開心,兒子生病我揪心。一次,兒子突發高燒,花錢不不說,最心疼的給娃娃打針輸液。一次,2歲的兒子發燒去醫院輸液,遇到一個實習護士,在娃娃的太陽穴扎針頭找不著血管反復四五次,每次拔出針頭都會鮮血直流,娃娃痛在皮肉,我卻痛在心頭,把那護士“訓”了一通。
我們就養獨子一個,尚感勞累不堪,老爸老媽養育我們兄妹四個,一生吃苦不少,享福不多。特別是我媽,一人管四個孩子吃喝拉撒睡,還得掙錢養家,操持家務,多累多苦,不難想象。為此,我常說,孝敬父母,為人子女者,義不容辭。
老爸25歲就去當船拐子。航線在三臺到重慶的涪江上。往返一次得半個多月。他常跟我們講,拉船很苦。特別是拉逆水船,纖繩勒在墊肩上,腳踩鵝卵石,嘴里喊號子,彎腰曲背,一步一叩頭,汗水濕透毛巾。水淺的冬天,寒風撲面,如刀割臉;濁水肥江的夏日,驕陽像火,灸烤著這群光膀子男人。紅日西殘,晚霞燦爛。疲憊至極的纖夫們便歇腳卸纖。貨船則擇埠而泊。在“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江景映襯下,伙夫便磊石而炊,裊裊夕煙,升騰彌漫。這群男人便開始江浴,直到晚飯煮熟。他們飯量很大,一個人至少吃半斤大米干飯。
行船亦有風險時,尤其是濃霧鎖江的冬天,水瘦灘急,貨船最易擱淺。遇此情況,艄公一聲令下,十幾個壯漢就得下到刺骨的江水中推船。再就是滂沱大雨夏天,江水洶涌奔騰,船速極快。纖夫們坐在船上順水而飄,心潮隨著江濤起伏。此時艄公則手執篙桿,繃緊神經,目光搜索前方,一旦出現險情,則力撐篙桿,避而遠之,深怕飛來橫禍,觸礁破船。
曾幾何時,尹相杰、于文華的 一曲<纖夫的愛>,唱紅了大江南北。但那只是藝術表演。在我老爸一生中,確有一段真實的纖夫的愛。
那天,船近朝天門碼頭,一個姑娘在碼頭旁邊洗衣被。忽然,姑娘發現一床鋪蓋被水沖走了,急忙說,拉船的大哥,你們哪個幫個忙,幫我把那床鋪蓋撈上來。我老爸走在十幾個纖夫最前面,聞聲即“撲通”下水,幫姑娘撈回鋪蓋。
后來,那姑娘就成了我媽。
聽老爸說,媽媽出嫁那天,船自重慶逆流上三臺,實為客貨混裝。船老板特許騰出三分之一的船艙,船尾放我媽的嫁妝,船頭放板凳坐秧歌隊、嗩吶隊和娘家的送親客。船篷兩邊貼著大紅喜字,桅桿上扎一朵絲綢大紅花。爸和媽坐在船頭,我媽頭上搭著紅蓋頭,嗩吶滴答滴答吹著······
老爸每次下重慶,都會給我外公外婆帶些三臺的土特產比如潼川豆豉之類的東西。從重慶回三臺,就會給我婆婆爺爺買些涪陵榨菜、合川桃片之類的食品。逢年過節還要給我外公外婆買酒割肉送掛面,給我婆婆爺爺做新衣。
直到1964年,由于涪江水源的日益減少和陸上運輸業的崛起,三臺到重慶的水運業務日漸萎縮,最后不得不斷航。老漢所在的航運公司只好轉產搞多種經營。媽媽開始時做臨時工,后來在縣里的手工業系統找了一份相對固定的工作。
老爸老媽一輩子日子過得清苦,但一家六口很和睦。媽媽雖然識字不過百,卻能給我們背誦“妯娌們,要孝順。尊長至,要親敬”之類的《女兒經》,講中國古代二十四孝的故事,什么《董永賣身葬父》、《黃庭堅滌親溺器》、《黃香扇枕溫衾》等等,讓我至今不忘。老爸老媽不光注重言教,更是以身作則,為子女作表率。我依稀記得,在我八九歲的時候,他們總是把好吃的讓給我們和婆婆爺爺吃。特別是餓肚子那三年,他倆寧肯自己挨餓,想盡千方百計也要讓我們祖孫吃飽。冬天,他們寧可自己不穿棉鞋棉襖,也要給祖孫兩代一人做一套。爺爺癱瘓八年,老媽總是每天端屎端尿,直到去世。每年清明前,媽媽總要帶著我們一家,到婆婆爺爺墳前拜祭,燒些紙錢。
媽媽八十年代退休以后,在家也沒閑著。心甘情愿給我們兄妹帶娃娃、做家務,管他們吃、喝、拉、撒、睡。我則輔導這些娃娃學文化。上初中時,我便讓兒子讀《三字經》、《弟子規》、《千字文》等課外讀物,并結合講解句子的含義,對進行感恩父母、孝敬長輩、友愛弟妹的教育。
改革開放的春天,中國人開始從溫飽奔向小康。日子好過了,我們兄妹都認為,應該讓二老晚年生活幸福。飲食方面,雞、鴨、魚、肉、牛奶之類,二老想吃什么買什么。二老不愿意跟兒女們住在一起,大哥就給他們買一臺彩電和和一個電飯煲,我和妻子商量后,就給他們買了一臺洗衣機和一臺熱水器。兩個妹妹下崗后收入少,就輪流來給他們洗衣服、搞衛生、幫著買菜、做飯。老爺子喜歡下象棋,下班后或者雙休日,我就陪他殺兩盤。平時他愛去坐茶館,聽川劇坐唱。我呢,每月都要給他拿幾十塊錢茶錢。送老人錢物時,我盡可能讓兒子去或者跟兒子一起去目睹、體驗,目的是讓他親身感受敬老感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四兄妹每年每家都給二老至少買三套衣服。平時呢,二老想去哪家耍個三五天,誰家都會熱情接待。1998年媽媽病逝,我悲痛萬分。慈愛如春暉,兒女們還沒來得及作寸草之報呀······
在感恩、敬老的環境中,我們的兒子漸漸長大參加工作,并在成都安了家。兒子兒媳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的,除了給他們婆婆爺爺買吃的穿的外,也有給我們兩個老家伙的禮物。2011年,兒子給他爺爺買了一床電熱毯,前年,給他爺爺買了一個MP4,并把爺爺喜歡看的川劇名段《迎賢店》、《宋江殺惜》等和李雙江《演唱的船工號子》拷貝到優盤里。爺爺說,現在走不動了,沒法去茶館喝茶聽戲,這是孫兒送給他最好的禮物,為此,爺爺天天都看。
四川人做大生(即整十),男做近(虛歲),女做滿。去年11月,爺爺近九十,那天,我們四兄妹以及在外工作的孫兒孫女們一個不少,回來給老壽星做生,有買生日蛋糕的,有買鞭炮的,有帶攝影、攝像機的。席間,跟隨MP3音樂的旋律,大家齊唱《生日歌》,接著點燃蠟燭讓老人許愿,晚輩們都輪流給老人家敬飲料,給他夾喜歡吃的耙和菜,祝福的話說了一籮筐。四世同堂,熱鬧慘了。餐后合影完畢,兩個孫字輩,爭著開車送壽星回家。
今年2月6日晚,保姆打我電話,說老爸要洗澡。我連忙過去,把熱水器開起,給他脫下衣服,抹上沐浴液,然后搓背。洗完后,他說他想喝一杯牛奶加葡萄糖,保姆給他兌好,我遞他嘴邊喝下去,服侍他睡下。
沒想到,次日凌晨,老爸無疾而終。
不必細說,悲痛的追悼會,四個家庭一個不缺。
我常想,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把感恩之心化為自覺的敬老行動,把中國孝道文化的接力棒代代相傳,這或許就是我們這個社會和諧的基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