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吃過年飯,眾兄弟開始各帶著妻兒回自己的小家時,我則帶著父親回家過年。母親已離世五年,年已八十有五的父親一直獨居。不是眾兄弟不愿和父親一起生活,而是父親一慣清靜獨立慣了,已不適應兒孫家的嘈雜和約束。他稱自己身體還很硬朗,尚能自己照顧自己,要兒女們給他自由。我們便只有依他。然平時歸平時,過年總得有個親人陪陪他。于是每年春節我便把父親接回家過年,眾兄弟爭不過我,因為我是父親唯一的女兒。我說自己是父親唯一的小棉襖,我不暖他,誰暖他。再說了,眾兄弟家都是嫂嫂當家,而我家里我說了算,在我家里,我可以讓父親無拘無束。父親也知道這個情理,每年春節,他也只愿跟著我回家過年。
父親在我這里過年,我也樂得清靜,少了應酬。凡親朋好友打電話來,我就用父親當擋箭牌,老父親在我這里過年,我哪里也不去走動。親朋好友都尊重我這個理由,既少上門打擾,也不強求我上門拜年。
由此,我可以好好地陪父親過一把春節看電視的癮,父親不僅喜歡看電視,邊看邊喜歡評頭論足,常常會冒出一句風趣幽默的話,逗得我哈哈大笑,我感覺笑得酣暢淋漓,平日在單位的壓力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父親有高血壓、糖尿病。于是每天早晨起來,我都要忙著幫著父親量血壓、查血糖,并根據查量的情況給父親吃藥或打胰島素,父親戲稱自己享受到了中央首長級的待遇,有一個私人保健醫生。他還夸我這個保健醫生很稱職,夠得上八級水平。
父親對自己的病看得很淡,他常說:我活了八十幾歲,經歷了多少磨難,如果沒有一兩種病,那就不是人,是魔鬼了。他還說:生老病死是人之規律。我活到這把年經了,已是我的造化和福氣,既是明天死,我也照樣會笑呵呵的。父親不忌諱談死,他還檢討著自己說:過去我們的思想不夠科學,你們小時候過年,要是說話中帶有死和鬼,我們就會敲你們的頭,要你們不要瞎說。現在想起來,我們實在是太愚昧了啊?
談到過年放鞭,他是不主張我去買鞭放鞭的,他說:放鞭又污染環境又容易引起火患,何必要放呢!過年的喜慶其實并不在放鞭,而是在心里,人過得安康心情高興就是喜慶!
父親盡管已看破了人世滄桑,但對待生活還是很認真的,面對春節中豐盛的佳肴,再好的菜,他不多吃一口;含糖高的水果,食品他是堅決不沾,就連喝水,也嚴格按照保健條例,飯后半小時再喝。看得出,父親一點也不受春節的影響,依是一絲不茍地按照平時的生活方式進行。
每天飯后,父親堅持出外散步一小時,我自然是陪著他去。一邊散步,和父親一起談著家常。每每父親都要回憶起我的母親,他說我母親是一個最能吃苦耐勞的婦女,她為了養活我們門六個子女,對自己節儉得近乎茍刻,每次在廠里食堂吃飯,就連幾分錢一盤的菜都舍不得買,總是自己從家里帶一碟腌菜去吃。父親還說:過去春節,你母親是最辛苦的了,每天一下班回到家,就開始提著籃子到處去采買過年的物品,晚上不是縫制兒女的新衣,就是開始做過年用的食品,每天都是忙到半夜一二點才睡。
在父親的講述中,我看到了父親對母親不僅有一份深深的愛,還有一份崇敬。
父親還往往回憶起我的童年,說我小時候長得難看,一頭黃頭發,還坦言說:不大喜歡我,因為我小時候愛哭。還說有一次過年他還打了我,因為一個親戚給了我一元錢的壓歲錢,我沒有上交,而是偷偷去買了花手娟。那個時候家里太窮了,我對你們管得太嚴了!父親最后感慨道,臉上現出一絲和藹的內疚。
父親就是這樣的天性,說話從來是直來直去從不遮掩的。
大年初一,眾兄弟們來看父親時,都會給他一個紅包,他都要當面打開,只象征性地拿一張,其余地都要堅決退回去。他說:我一個月退休工資有一千八,看病又有醫療保險,我要那多錢干嘛?!我現在覺得生活好得很。知足得很!你們跟我則不同,都是一大家人,都有生活的負擔!把你們自己的生活搞好就行了!
每年春節,陪父親過年,我都心情特別愉悅。因為我不僅收獲了親情,而且我還從父親身上學到了許多生活的態度和做人的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