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父親是一個十分勤勞而節儉的人。如今他已經年近花甲，不出意外的話，他這一生也沒有什么去機會掙很多的錢了，因為他的確是能力有限，又不敢冒險，所謂的旁門左道都不走，內心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暴富的念頭。為了一家人生活，他不得不勤勞，也不得不節約。

　　我小時候，已經包產到戶，由于父親算不上真正的持家好手，結果一家人的溫飽問題都沒有徹底解決。每到荒月，家里就斷糧，父親不得不八方去借糧度日，親戚們見了我們就躲，總擔心我們會去借他們的東西。母親因為失望之極，也賭氣地離家出走了。

　　我初中畢業，居然考上了一個要分配工作的中專學校。然而，因為家里湊不起一千多元一學期的學費，我幾乎就要輟學。父親為了幫我跳出農門，就厚著臉皮去跟一些他認為有可能幫助我的親戚借錢。可人家確實知道我們家的底細，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回避或者干脆拒絕了。看著父親連跑了幾天，都失望而歸。我想我只有回家陪著父親修地球，重復著父親所走過的足跡，演義著他和母親爭吵的故事。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一個與我無親無故的好心人居然找上門來主動要幫助我——她就是陳嬢。“泉娃好不容易考起了，一定都要讓他去讀。”陳嬢還沒踏進我家的門，就焦急地對父親說道。

　　“我也沒辦法啊，家里確實沒錢——”父親絕望地對陳嬢說道。

　　“我就是來幫你想辦法的，你兩爺子不要擔心，辦法是人想出來的。”陳嬢嚴肅地對我們說道。

　　“借不到了啊，連自己的親兄弟都不愿意借。”父親十分悲涼地說道。

　　“要不這樣：我給你們擔保，到信用社去貸款——吳主任我也熟，他經常到我們家耍。”陳嬢突然來了靈感，說道。

　　“我曉得，可信用社要有抵押的東西啊。”父親知道，自己家徒四壁，根本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抵押。

　　“我當擔保人，抵押我屋里的東西。他還有啥子說的?”陳嬢嚴肅地說道。

　　第二天，我們在陳嬢的幫助下，終于在信用社貸到了低息貸款，為圓自己的求學夢帶來了新希望。

　　后來，在家人和我盡量壓縮開銷的努力下，我混了一個畢業證，還得到了一個穩定的工作。我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工作后，我省吃儉用，還把貸款還了。

　　后來，我死磨硬泡，在本校抓到一個美女老師，終于完成了結婚生子的重大躍進。

　　自從我有了兒子，父親就開始籌劃為孫子存錢讀書的事情。

　　父親一個人呆在農村老家，喂了幾只羊，天天像伺候老人一樣，放養、打掃羊舍……

　　一年后，父親賣了羊，掙了三百多元。他高高興興地拿著他眼中的巨款，匆匆地到學校來，十分鄭重地交給我，并囑托說：“泉娃，快把這三百整數拿去存銀行，零數你們花——你讀書時，我們沒錢，受了一些苦。孩子還小，我現在就開始給他存錢，等他以后考上大學，就不缺錢了。”

　　父親的話讓我很難受。我明白父親的心思：普天下的父親，誰又愿意讓自己的孩子受苦受累呢?

　　愛人下班回家，見父親來了，就決定加炒幾個菜，還勸我們爺倆喝點酒。我平時是滴酒不沾，但那天我還是陪著父親喝了二兩。

　　父親很開心，因為喝了點酒的緣故，他的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我準備再喂幾只，等明年，又給娃娃存幾百，每年都存幾百——還有十多二十年，存個幾千，一萬，應該沒問題。”父親故意說得很大聲，他想把自己的奮斗目標告訴兒媳，讓兒媳也高興一下。

　　“爸，你千萬別養羊了，你都這么大歲數了，身體又不好——萬一哪天在山坡上，被羊絆倒了，或者有個其他意外，花錢進醫院不說，誰來伺候你?我們都要上班。”老婆一邊炒菜，一邊反對父親養羊。

　　“沒事，我身子骨還硬朗，挑抬都來得，幾根羊兒，怎么可能把我絆倒?”父親根本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爸，就說你掙的這三百多塊錢吧，現在能做些什么啊?娃娃上幼兒園，每學期都要七、八百，你都這么大年紀了，哪里還掙得了什么錢哦?只要你身體好，就算幫了我們的大忙了。快別養什么羊了。”老婆也是一番好意說道。

　　“現在的學費這么貴啊?不是說國家搞義務教育了，不收學費了嗎?”父親驚訝地問我。

　　“幼兒園還是要收的，一學期沒有一兩千，脫不了手。”我只得跟父親交了底。

　　“我還是要喂羊，總可以幫你們一把。”父親停了半會兒，仍舊地固執說道。

　　父親根本沒有聽我們的勸告，依舊養了幾只羊。我和老婆勸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直到我們在城里買了房，把父親接到城里，和我們住在了一起。

　　由于父親聽力很差，連看電視都成問題，所以他來到城里生活很不適應。為了解除父親的苦悶，老婆建議父親每天去接送孩子。對于這個苦差事，父親卻高興慘了。每天準時送，按時接，風雨無阻，就像他孫子的勤務兵一樣，無微不至地為孫兒服務。好得讓老婆都開始擔心：會不會把孩子給寵壞了?為我們家培養出一個皇帝?

　　現在的小孩子嘴讒。為此，老婆經常拿一些零花錢給兒子，以保證他跟別的孩子能夠打成一片。

　　有一個星期天，我陪父親和兒子去公園玩。我感到有點口渴，就想探探兒子是否大方，看看他能不能獨立辦事。我沒拿錢給兒子，就吩咐他去買水。不一會兒，兒子抱著兩瓶水就回來了。

　　“怎么才買兩瓶?你不喝啊?”我疑惑地問兒子道。

　　“我當然要喝啊——是爺爺不喝。不信你問你爸爸。我每次買吃的，問他要不要，他都說不要。”兒子自信地對我說道。

　　“再去買一瓶。”我一邊對兒子命令道，一邊遞了一瓶給父親。父親在接水的時候，手抖了一下，仿佛要習慣性地拒絕一樣。父親的這一舉動，讓我頓時感覺鼻腔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辣得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