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幺店子

　　流年似水,地處大山叢中烏江山區的農村，隨著改革開放后交通條件的不斷改善，過去歲月里緊緊依系著人們生活的“幺店子”，漸漸成為一段泛黃的歷史。

　　所謂“幺店子”，就是大山里的人們在出門遠行、走親訪友、或趕集回家的步行途中，那些道旁、路邊的一家小店，一戶人家，一坡石坎，一塊草坪，一排樹樁，一個井臺，那些名叫“桃花坳”、“梨樹坪”、“張家坡”、“李家埡口”、“黃家屋基”等地方，是大家背著東西負重行走時、艱難跋涉途中心里的一襲綠蔭、盼望的一個場所、固定的一片憩地、解乏的一塊樂土和歇息尋趣的所在。千百年來，這些有名的、無名的“幺店子”，帶給人們的是溫馨、慰籍、歡樂、力量和鼓舞，是山里人精神上的寄托和心靈不舍的依靠。

　　山里人家自古都以大山為家園，他們卻不離不棄，雖然出門就要爬坡，溝溝坎坎滿處皆是也在所不辭。跋涉累了，腰腿乏了，肩背疼了，口干舌燥了，或是渴望與人打個葷子開個玩笑什么的，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個“幺店子”停下來，喘口氣，歇歇腳，伸伸腰，松松肩、提提神，解個渴、來一陣“燈什麻子”的玩笑嬉戲，很快就能讓體力迅速得到恢復，身心充滿喜悅，在嘻嘻哈哈的歡聲笑語中，各自繼續趕路。

　　早年間，我在離火爐鎮場鎮幾十里的周家山村小教了十多年書，曾經經常與村里的鄉親們一道趕場上街回程奔路，親身體會到半路上那一個個“幺店子”對遠行人的重要性，也親身感受到那一個個“幺店子”帶給人們無窮無盡的歡愉和樂趣。其間還能獲得一些書本上難得學到的知識，極大地豐富了人生的閱歷。

　　周家山半山腰上的“肖家灣”，是我們趕場上街必經的一個山坳埡口。埡口兩邊的山嶺峻拔陡峭，呈“丫”字型排列，路徑兩旁生長著茂密的松樹、青岡和柏楊林，肖二嫂家的青瓦木屋就坐落在路邊。她家的屋前有一百多級的陡峭石梯直通山下，屋后又是幾里路長的“之”字拐山道，這里便成了趕場上街的人們必須歇腳解渴的一個“幺店子”。

　　別說趕場回家的人們大都要在街上買些生活日用品和化肥、農藥、薄膜等農用物資，背著挑著回家要走二十多里山路，就算兩手空空前行，一路爬坡上坎、越溝過溪都會感覺疲乏，更不用講在夏日炎炎烈日如火中趕路、突遇山風襲擊暴雨澆頭時，誰不想找個地方遮個風避個雨、歇歇腳喘口氣、喝點水解個渴呢?

　　每到此刻，人們就會鼓著勁加快腳步，匆匆向肖家灣靠攏。只要走到坡下，大家就會欣喜起來，一面拖著長長的聲調“嗨呀、嗨呀”地換氣，開始打破一路沉悶的氣氛開起了玩笑，更有些“壇子客”早早地向埡口的肖二嫂吆喝著打起招呼。

　　當人們一路拾級向上疾飛后，在肖家院子撂下挑子、放下背簍時，立即會受到端莊漂亮、熱情好客的肖二嫂的歡迎。她一邊笑盈盈地向叔伯嬸子、兄弟侄兒們道聲勞累，一邊手腳麻利地端出高高矮矮、長長短短的竹椅或板凳，提來老鷹荼，讓鄉親們享用。天熱的時候還要抱出一堆蒲扇遞給大家扇風納涼。

　　等人們悄然歇定后，肖二嫂就向人們問訊起來，“買的啥子稀奇貨”，“購的是些什么牌子的優良品種”或在“街上聽到什么政策信息、發家致富的新聞”等。這個時候，幾個老表兄弟就趁此機會和肖二嫂開起玩笑來，夸她越活越年輕、越來越有魅力，或者佯裝嚴正警告，要她莫生二心和打歪主意，把老實厚道的表哥甩啦。

　　肖二嫂是個性格開朗的女人，表兄弟們越是說，她就越是頻頻點頭認賬，裝著承認自己就是要與老公分手，重新找個男人養起，頓時會把幾個小老弟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每遇這種情況，還是肖二哥走出屋來忙著打圓場收拾局面。肖二嫂則走近那些肇事者，假做“惡狠狠”的模樣，一個一個去揪耳朵抓頭發，在人們前仰后合的歡笑聲中，把那群肇事之徒追得個雞飛狗跳。

　　從古至今，山里的“幺店子”們親歷了貧困鄉野發生的巨大變化，目睹了鄉親們的酸甜苦樂，記錄了行路人的艱辛歷程，同時目送著一批批姑娘小伙到山外求學、當兵、打工、創業發展，也見證了一個個山外的姑娘進山當了媳婦熬成老嫗，無言地看到貧困和苦難節節敗退滾出大山，富裕的車輪高聲隆隆地駛進昔日荒涼冷寂的山凹谷地。

　　漸漸地，“幺店子”隨著山鄉四通八達的公路和車輛的奔馳，在人們的視線里漸漸淡化，在社會文明進步中被山民們遺忘，在日夜滾滾歡鳴的喇叭聲中消聲匿跡。再隨著歲月的風塵，開始演變成一段老父親胡子里藏著的故事、年輕后輩驚訝聲中一抹閃亮的眼光，或是民俗工作者潛心搜集整理的一幅珍貴風情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