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往往都折服于武隆的山奇洞幽、溝深谷峽中,而我獨愛這澄澈如碧的烏江。
二十年的距離足以讓人遺忘許多,唯有烏江的畫面愈發地明晰,這份眷戀,早在不經意間植入。
當年,烏江是通往外界的重要交通航道,機動客船是進出的主要交通工具。雖已記不清當初客船是叫“鴻運”還是“鴻豐”號,但客船小得只有四、五等艙兩種艙位卻記憶深刻。五等艙即散席,所謂散席就是在船艙里羅列一排排硬條凳,站累了可以在硬條凳上坐著歇息,僅此而已。當時到重慶至少要兩天時間,而作為學子的我們為經濟所迫,都是五等艙的常客。百無聊賴時,常倚靠在甲板邊,兩岸青山險峻而偉岸,時而緊逼、時而寬闊,向后無限綿延;間或閃現的小壩綠林間炊煙裊裊升騰、緩緩飄散;偶有扁舟載著打漁人,在波濤間起起伏伏,悠悠遠去;時而映入眼簾的芭蕉、翠竹總能撩起行走熱帶田園的錯覺。遠山近林里,吊腳樓的一角黛瓦于翠綠間溢出,遮遮掩掩,厚重得一如宋徽宗的水墨丹青,常有穿越時空之惑,總是疑心在下一處屋角會不會挑出一面色彩斑斕的店招,書著大大的“酒”字?仿佛自己正臨窗獨坐:燙一壺米酒、擺兩碟小菜,就著這如詩如畫的風景自斟自飲,任慵懶的情懷一點點彌散開去,點綴這片土地的溫馨與寧靜……可惜這樣的沉醉時常被腹中的饑餓所打破。
之后,隨著鐵路、高速公路的通車,與烏江的距離越來越遠。也不知始于何月,烏江逐漸瘦弱萎靡,河床裸露、水道窄小,江面盡寂寞。面對瘦身的烏江,總是與記憶沖撞,心有不甘,仿佛整容的嫁娘,彌漫的是淡淡的不真實感,隱隱地遺憾。
二十年后,在桃紅柳綠的季節歸來,重回烏江懷抱,沒有零亂沒有激蕩,竟是如此地寧靜與安詳,仿佛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仿佛從來都擁抱著。到底沒有柔奴的灑脫,絕難有“此心安處是吾鄉”之境界。經年累月在異鄉游蕩,漸漸滄桑,樂著的時候哭著,笑著的時候傷著,終于疲憊不堪,到底還是思念烏江的模樣。
秋后某一日,突然發現江面變得開闊,波光粼粼,澄澈如洗,水位又恢復記憶中的模樣,忍不住陣陣竊喜,久違的歸宿感濃濃。如今面對一波澄碧江水,總是莫名地心生安寧。閑暇時常駐立于人行橋遠眺、近看:小貨船急急駛過,漾起長長的波痕,擴散開去,漸歸平靜;冬泳的人們,套著紅的、黃的救身衣,如一朵朵江花,點染著碧綠的水面;間或飄過幾葉扁舟,拖著長長的漁網,愉快地流過;江水蜿蜒,夕陽絢麗,皆融于遠山;入夜,夾岸高樓、霓虹倒影入江,隨水流去一江濃烈而溫馨的現代氣息……散亂思緒歸于寧靜——從來“此心安處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