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提起武隆你只想到一根根峻切的纖索和一個個在凌厲的巉巖間匍匐攀爬并把生命交給那薄如蟬翼的未來的纖夫;如果你一想到武隆,翩翩浮現在眼前的僅僅是婉若天仙一顰一笑花帶雨、十指芊芊蝶亂飛的清純少女;如果你眼前常常蝶舞蜂飛的僅僅是張藝謀的美輪美奐的《印象武隆》;如果你欣賞《印象武隆》僅僅是因為奇幻的聲光藝術淋漓盡致再現出來的川江號子和令人肝腸寸斷的土家族《哭嫁》歌;如果一聲聲勁拔而令人蕩氣回腸的川江號子和一綹綹凄婉的眼淚讓你流連于清波凝翠的烏江或者磅礴袤綿的仙女山草原,或者干脆沉醉在天下奇絕的芙蓉洞或可傾聽地球心跳的萬丈地縫里;或者如果這里每一股清風里都涓涓滴滴透出叮咚作響的芬芳以及每一聲陽雀的啼叫都彌漫著杜鵑花的馥郁而居然讓你愿意化為一塊化石,深矗在這里,從而能永遠死死地擁抱武隆——那我要說,你的感受固然是真實的,但一定是不全面的!當你靜靜品味武隆,當你深吮她的乳頭,你會感受到它真正令人沉醉和止不住淚水的是她博大而質樸的忠與孝,她千百年來的這份人文底蘊足以讓每一個到過這里的人心潮澎湃,五臟洗慰!
忠,孝,中原大地的孔孟學派朝夕不離的這兩個字眼,居然讓地處荒草蠻煙的巴人的一部分——武隆人用纖索深深勒進肌肉并滲透進血液里薪火相傳幾千年。武隆人善良耿直,但也霹靂麻辣。麻辣的武隆人罵人最刻薄的一句話不是“砍腦殼”、“現報應”之類,而是“你這個背時無忠無孝的!”一個人一旦被長輩這樣界定,那他的前程就幾乎完了。這就是武隆,這就是武隆人!忠與孝,已經成了武隆人的文化基因,是一個人作為武隆人的基本標志!
但忠的前提是孝。“一生一世日月長,云卷云舒兩相忘。若問人間誰最苦?最苦莫如老爹娘!……”每每讀到《人間最苦是爹娘》這個篇什,我相信有良知的人們都會雙淚橫流。但能夠真正體貼到父母的恩情并拼著老命用行動報答父母的,烏江邊上的武隆,無疑是一個可歌可泣的范本。
孝,最基本的意涵就是子女對父母養育之恩的回哺。剛剛退出歷史畫布的纖夫,以前因為惡劣的自然條件和家里并無半畝薄田,只有到烏江上去討日子,這個日子并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高堂父母、膝下兒女和室內妻子都在巴望著漢子們黢黑的背影和皸裂的肩膀。纖夫們也知道自己面臨的危險和要經受的痛苦,他們不少人事實上也往往在不期而遇的一個節點哐當一聲就摔下懸崖沉入波底,但為了妻子兒女更為了老父老母,他們只能也愿意拼了老命用一根纖索去拉扯那沉甸甸的希望。為了生活他們也完全可以四處奔波流浪他鄉,但是他們心有牽掛,他們只能在烏江邊拼命,他們用自己的汗水與血淚精準地詮釋了“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這一儒家孝義,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儒家經典。
生養死葬,這種物質層面的孝只是最基礎的孝。再進一步就應該是對父母的順從與尊敬,對所有長輩的關愛、幫助與敬重。《呂氏春秋·孝行》曰:“養可能也,敬為難。”但武隆人不但在歷史上做到了這點,而且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傳統文化日漸被我們淡漠的今天,還用最溫馨的行動感動著重慶,感動著中國。鴨江鎮任本素三十多年來持之以恒無微不至照料婆婆,每天為婆婆用熱水洗臉用酒擦身搓腳并為婆婆換干凈衣服。正是這種悉心照顧,使婆婆高壽一百多歲。廟埡鄉蒲坪村七十多歲的老人邱華英三十年前莫名失明,七年前老伴去世無人照顧,長期在外打工宅心仁厚的兒媳楊長紅回家后即莊嚴承諾愿意成為婆婆的眼睛,如今婆婆被照料的倍兒棒。接龍鄉小坪村的李夢菊二十一歲從貴州遠嫁貧困的武隆,不久即與丈夫育有一兒一女,而不久丈夫和七十多歲的婆婆幾乎同時病倒,但是十多年來她不但要拖兒帶女,還始終不離不棄地照顧婆婆。十多年啊,夜太漫長,都凝結成了霜,她硬是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了這個沉重的家,如今婆婆也已經康復……任本素、楊長紅、李夢菊等她們被譽為“武隆好兒媳”,其實也堪稱“中國好兒媳”。羊角鎮楊興明(九十歲老人)家庭“以孝為首,克勤克儉,忠厚傳家”,一百二十人“五代同堂”,被評為屈指可數的“全國最美家庭”。沒有子孫們的敬重,楊興明老人是不會享此天倫之樂的啊!
更進一步的孝,一則是要有好的行品、好的人格,即不要給父母和家族“丟臉”,一則是要努力奮斗,在社會上有一定作為,即要給父母和家族“爭光”,所謂“光耀門楣”也。當石達開軍隊西進抵達烏江邊上的千年古鎮羊角時一些士兵見當地美女梅潔娣而欲行非禮,求告無門的弱女子一頭撞進烏江,從此沒有了一路煙霞鶯飛草長的三月,而她干干凈凈地化做了今天高達二十三米的烈女巖,這等“節烈冰霜”讓武隆人徹底詮釋了什么叫做以“人格”而孝。而當代鳳來鄉的向仲懷,作為著名蠶學遺傳育種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西南農業大學校長,則以卓越武隆人的風采詮釋了什么叫做以“風光”而孝。
孝的極致往往就通向了忠。在大義面前,走出小我小家的苑囿而成就大我大家其實就是大孝。烏江邊上的武隆人,在孝義面前也剴然矗立起了一種堅崛的纖夫形象。明弘治十二年考中進士的武隆風來人劉秋佩,于明武宗正德中被擢升為戶科給事中(言官),見宦官劉瑾專權禍國,便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嚴詞彈劾,終被杖責流貶,大名垂宇宙的王陽明“抗章論救”也無濟于事,自己還被發配到偏蠻遙荒的貴州龍場驛。劉瑾被誅后劉秋佩雖然得以復出,但因杖傷復發,不能履新,便辭官回鄉于白云山創辦“白云書院”,授徒講學,報效桑梓,但“慘白的月彎彎勾住了過往”,他五十四歲時竟不幸病逝。無獨有偶,當代史上,武隆廟埡鄉出生的王超奎將軍,在一九四一年的抗日長沙保衛戰中,英勇殺敵,壯烈犧牲時年僅三十四歲,他的名字被宋美齡一句面向世界的廣播講話“中國只有斷頭的將軍,沒有投降的將軍,守長沙的王超奎就是例子”而傳播四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站在小孝的角度,無論是劉秋佩還是王超奎,他們其實都是可以明哲保身的,但在大義面前,他們奮不顧身、舍生忘死,以對國家和人民的大忠,而成就了對于父母和家族的大孝!
這就是烏江纖夫號子濡養出來的武隆人,這就是嘯傲蒼茫的武隆!
武隆,這個烏江邊上的忠孝范本,是菊花殘、滿地傷的炎涼世界的一根歷久彌新、仰之彌高的標桿,既在千里之外,又在月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