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驟然辭世,使原來開朗的父親突然變得孤獨起來,平日里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提一罐鮮燉的豬蹄湯直往父親居所趕,路遇一老鄉,要我轉告父親可否再為他家編擔籮筐。
要不是老鄉的提起,我也早忘了父親曾是個篾匠。砍竹子,做十字釘,劃篾條,編籮筐、背簍、竹匾、籃子等篾器,樣樣是行家。父親常常坐在院子里,把弄著竹條,手上的老蠻厚得像老松樹的皮。但印象最深的卻是父親挑著一大串篾器貨消失于集市方向的身影,漸近中午,當山凹里傳來熟悉的說話聲時,便是我們幾兄妹歡呼躍雀之時,因為,父親回來了,預示著我們幾兄妹的零食到了。
為了養育我們,父親曾捊起袖子,拿起砍刀,龍卷風般開僻荊棘林,將荒蠻之地種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莊稼;為了養育我們,父親曾步行幾小時,到好幾十里外,幫林場挖窩栽種樹苗;為了養育我們,父親曾幫人砍樹,扛運木材,肩上的血泡一個又一個,扛得連腰也直不起……
父親,已好多年不做篾器活了,恐怕編不好。我替父親回絕老鄉的請求。繼續往前趕。
為了家里能出個讀書人,能有人端上鐵飯碗,能夠戶口農轉非,父親又拼死拼活養豬養牛賣,莊稼地里的勞作已不再分晝夜。在知道我高考落榜的剎那,我分明看到父親的眼神里燃燒著絕望的火焰,但父親卻使勁全身力量地擠出滿臉的云淡風輕。那一刻,我只感到鼻子發酸,淚水撲涑而落,這一世的養育之恩和對父親若大的愧疚之情,就讓我在以后的時光盡我所能努力回報吧!
母親健在時,每次做好吃的都不會忘記為山里的二老送去一份。每次都喊父親,現在不用供兒養女的,不用再種那么多的莊稼,可父親總是不聽,卻說,他的身子骨還硬朗,干得動,糧呀,錢呀就不用我們給他那么多。實在說不動父親,每每拋糧下種或秋收雙搶時節我們兄妹都聯合回娘家幫忙。那時的父親,內心不知有多高興,只因有我們的陪伴。
想著想著就到了父親的居所。你來了?父親樂呵呵地。又帶了菜來?前兩天,你姐姐送來的香腸,我都還掛著沒有吃,昨天才將你哥買來的肉丸吃了。你們幾兄妹呀,經濟也不寬裕,我一個老頭子了,又吃不了多少,你們難得做難得送,以后不要送了。父親一邊說一邊接過保溫飯盒。那怎么行呢?您是我們的父親,含辛如苦地把我們拉址大,一點吃的能算啥?
接下來父親叫我同他去逛。我和父親邊走邊叨家常,父親說:“現在的生活呀,是多么好,吃穿不用愁,三病兩疼有你們。”說這話的時候,父親徑直走到一賣電器的小店,問起一款DVD機的價錢。記得前不久父親剛買過一臺視屏播放機,現在已有一臺收音機一臺MP3和一臺DVD機。父親摸摸后走出了店。盡管我常抽空去陪伴父親,但我明顯感到,父親依然是孤獨的,盡管有收音機MP3和DVD的解悶。
逛著逛著,父親也如往日般走進了一賣篾器賀的小店,我跟在父親后面,見他摸摸竹籃,看看籮筐,問問篩匾。與往日不同的是,父親這次居然要買背簍。我趕忙阻止父親:“您都肩挑背扛了幾十年,還沒累夠?”“有時需要用用。”父親明顯在搪塞。但父親已在給錢了,也罷,父親想買就由著他吧,“我給,我身上有。”我把父親的手攔了回去,替父親給了錢。背著背簍,我和父親走出了小店。
我陪著父親繼續逛,我們邊走邊聊,聊老家的點滴,聊親朋好友的喜樂近況,聊現今社會的美好。不知覺又到了批發市場,父親又問起老姜和蒜的價格,也不知父親是多少次來這批發市場了。好多次父親想做點小買賣,都被我勸阻了。想想,老年人適當做點事,精神上有個寄托,對于母親不在的父親,也許不失為良策。這次,父親還真的是有備而來的,他買了十幾斤姜和蒜。我也不再反對,替父親付錢時,他硬是要自己付錢,只喊我遞背簍過去。
現在的父親,居然將他的小買賣做大了,每次進貨不再零散地買十幾斤,而是買各種貨物均買一件,讓商販給他送到家,而每樣貨物每次背幾斤出去賣。我能做的便是抽空去看他,買些營養品給他,時不時地同他進貨,陪他逛街……
向現已七十七歲高齡的父親,敬孝道,除能陪陪他,說說話之外,我還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