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老郭是忘年交,那會兒,我二十三,他七十三,我執紙筆墨水盒,他執鑿斧木頭敦,看似不相軌跡的兩個人卻是因為一個共同的信仰與理念互引為知己。
相遇老郭的時候,老郭正拿著一把小斧頭在江灘上折弄一塊木敦。老郭在造船,確切的說是在鑿刻一艘袖珍船模。之所以說是鑿刻而不是雕刻是因為老郭的手藝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鑿刻出來的船粗獷有余而精巧不足,雖然同樣的有槳有帆,船身上卻是坑坑洼洼的,即便是給小孩當玩具都顯粗糙,江灘上的行人圍圍走走,可是老郭卻是一絲不茍的鑿刻著,汗水沁露著滿頭白發,紅潤的臉龐凸顯神采奕奕。總之,在匆匆一瞥之下,老郭比他的作品更像一種藝術,我饒有興趣的駐足觀摩,不多時便看見老郭拿著小木船在石頭棱子上磕碰摔砸,天!船身上那原本就已經被砍鑿得坑洼的船身更是有如被啃嚼過一般!
“老前輩,您這是何意啊?”我看得好奇便發問。
“呵呵,小兄弟,這你就不懂了,這是咱們川江上的獨特風景線,在以往,咱們這川江上水急礁多,每艘船都被礁石磕得坑坑洼洼的,那,就是現在看到的這個模樣。”老郭停下了手里的活計,笑著說。
我蹲身端摩起老郭的“作品”,沒有藝術界的精巧與細膩,也沒有文化界倚為冠語的詩情畫意。粗獷的船身掂量在手里,沉甸甸的厚實,滿滿的毛糙與歷數不清的傷痕卻是有著一股子的滄桑與年輕人不曾有的感受,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視野維度,它更像一種時代的代名詞與歷史時間軸的杰作錄述,只是借助于老郭之手還原了回來。
老郭是江灘上的修船工,在木船時代,布滿險礁的江灘行船極不便利,船的磕損撞傷是常有的事,這便是老郭蕩流江灘的理由,他們被視為江灘上的俠客,每次,老郭都會急人之所難的被招來,在一番鑿子大斧的敲打修補之后,船又能重新上路了。進入輪船時代,暗礁險礁雖然被清理了,但,水流依舊湍急,輪船無一不是在開足馬力的逆流而上,超負荷的運轉縮短了輪機組的壽命,各種故障各種磨損,于是,老郭便由偶爾客串了的輪機維修工變成專職的輪機技師,祖傳的鑿子大斧被扳手螺絲刀替代,而這么一過就是五十年。一直到了三峽時代,年逾古稀的老郭方才退出江湖,過享天倫之樂。
老郭的家里有間屋子是專門用來擺設雕刻物件的,這個屋子足有半個籃球場大小,里面全是用木樁雕成的船模構造,這是老郭根據一本家傳的圖譜打造的,老郭的修船技藝是祖傳的,這本圖譜是由老郭的父親所整理標注的,記載的全是在江灘上出現過的各種木船船型,小至漁民蕩江捕魚的獨木舟大到可乘風出海的多桅帆船,自打退休之后,老郭便利用閑暇之余開始根據圖譜“造船”,這是老郭向自己的父親及祖輩們表示一種不忘本的“孝”的方式。
可是,隨著研究的深入,老郭對自己的父祖先輩就更加的擺敬上孝,這本圖譜與其說是船模造型不如說是一本關于川江的水文地理,哪里的水位高低,哪里的江流湍急,適合哪種船,常用的哪首“川江號子”,在圖紙的下側均有用小小的鋼筆字做的標記,先輩們拿智慧與努力鋪路,代代與川江做著絞力,用一張張可以言傳傳記的圖紙詮釋他們與自然抗爭的奮斗史,那是一張張帶滿血與汗的傳承以及對子孫萬福的愛。至此,老郭終于明白為何“孝”與“敬”會是兩個連在一起的詞,更是明白為何川江之上會特別的要講一個“孝道”文化,那是一種“音孝汲愛”,只有我們用一種“敬”的方式去仰視,才能細心感受到先輩們給我們留下的滿滿的關懷,他們希望子孫們少走彎路,把日子過得更好。
“孝”老以“敬”!這是老郭一生中最大感悟!在我們的人生歷程上,每一位尊長都是豐碑,碑文上寫滿了生下來活下去,這些都是我們前往未來的坦途大道。當我們以“敬”的仰視去奉行孝道的時候,這座豐碑就是永恒的傳承。
作者簡介:優己,本名鄭有志,旅行編輯。“優己學派”的理念締造者,倡導優己優家優業的生活理念!崇尚在現實生活中以自責問己,自我優已的處事態度。現有著作《優己》 、 《閩南治經》 、 《古鑒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