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滿頭白發像一季缺肥少墑的莊稼
蓬亂,焦灼,枯瘦,在鄉音鄉韻里肆無忌憚地揮霍
莊稼綠了一茬又一茬,可那一頭白發被農諺時令
死死糾纏著,再也無法回到烏黑的從前
總是黎明便起,幾十年間
土地和莊稼合伙打劫著母親發絲里的光陰,最后
只剩下一縷縷漂白的空殼,如一堆破損的陶器
里面儲滿了夕陽,儲滿了豐收的麥香與敦笑
以及遭遇旱澇風雹后干癟的,濁淚
母親改不掉燒柴煮飯的習慣,一囪囪炊煙
酷似她攢起的白發,蹚過她的青春、壯年和古稀
又爬上屋脊,樹梢,在村莊的頭頂蹣跚得七零八落
一粒五谷雜糧跌進日子就會激起層層波浪
而母親沉重的發絲墜入炊煙里,卻濺不起一滴水聲
我們兄妹四人踩著母親的發絲長大,一天天
把每一絲黑發踩白,踩皺,踩出老繭,踩得彎腰駝背
在她發絲上刻下成串腳窩。等離開母親后
我們的腳步仍扯拽著她的白發和夜夜失眠的目光
母親說,她的一生已被我們撕裂
如今,我每次返鄉或離家
母親都會小心翼翼地沿著陡窄的水渠到村口接送
她的滿頭白發在空中等待,翹望,旋舞,一波三折
我不敢想象,數十年后母親走了
村口那處天空會留下一片怎樣疼痛的空白
作者簡介:王國干,男,1972年12月生,河南大學中文系畢業,電視新聞編輯,總編室主任,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葉縣作協副主席。已在《星星》、《散文詩》、《詩潮》、《兒童文學》、《河南詩人》等報刊雜志發表詩歌500余首,作品70余次獲全國性散文、詩歌征文獎,并被收入不同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