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廚房門邊有一口四四方方的大水缸。幾十年來,不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缸里的水總是滿滿的。
水缸是媽媽盛裝希望的地方。每天,媽媽總是把一汪清澈的祈愿傾進缸里,舀水的瓢浮在缸面,測著日子的深淺。
聽奶奶講,即使是青黃不接、無米可炊的時候,缸里卻始終有水。而現在媽媽老了,歷經風霜的皺紋寫滿臉龐,沉重的生活負擔壓彎了腰,但缸底卻一直沒有露出來過——高高的水位像是母親對生活期望的高度。
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母親挑水的樣子。她來到井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扯好兩桶水,再咬著牙關挑回家。那晃悠的水桶,顫抖的雙腳,蜿蜒而又筆陡的小路,記錄了媽媽揮汗如雨、氣喘吁吁的艱難。特別是雨天,媽媽更是舉步維艱,一步三滑。媽媽的腳趾像樹根一樣牢牢地抓住地面,雙手緊緊地護住扁擔,嘴唇似乎都快要咬破,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流淌,身體也幾乎與地面傾斜為60度。媽媽牢牢地抓住身邊的柏樹,或者死死地拉住桑樹條,一步一步地前進……
媽媽把水挑回家,一桶桶地倒進去,再一瓢一瓢地舀出來。媽媽不僅用缸里的水為我們煮飯、洗衣,還用它和著豬料精心喂養著仔豬。看著豬兒一天天長大,我們的學費就有了希望,而母親所有的勞累和痛苦都在這微小的收獲中一掃而光。豬賣了以后,換來一疊或多或少的血汗錢,但媽媽舍不得買一件衣服一雙襪子,而是把這筆錢全部用來給我和弟弟交學費。每當想起這些,我心里就涌起一陣又一陣無言的感動。
一次,我在飯桌上對媽媽說:“媽,我覺得你煮的飯最好吃。”媽媽詫異地說:“那才怪了,不是一樣么?”“不一樣,因為我們缸里的水最好喝。”媽媽聽后,只是淡淡地一笑。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媽媽的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幸福。的確,我覺得缸里的水最好喝,因為在媽媽一挑一倒一舀之間,這水應經不同于別的水了,它是我斷奶后的又一種營養,同樣散發著媽媽汗水的芬芳。
工作后,想到媽媽挑水的勞累,我便從自己微薄的工資中擠出一部分給媽媽買了一臺抽水機。媽媽高興得手舞足蹈,大家也馬不停蹄地忙著丈量水管的長度。媽媽說:“不用量了,大約200米。”大家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的?”“腳步就是尺子。”媽媽自信地說。
是呀,幾十年來,媽媽的腳步反反復復地丈量著這塊土地,同時也丈量著這充滿希望的日子。
如今,水缸還在老地方,同媽媽一樣,還在重復昨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