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開肅殺的寒幕,春天的微笑矜持而羞澀。
穿行319國道,像飛翔在烏江之上的玄鳥,鳥瞰山勢橫絕,春樹裝成碧玉,江流繪成水墨,萬銀桃李掙掙,三溪黎明早已鋪滿翠色。“后皇嘉樹,橘徠復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忽然想起屈原的詩句,白馬的橘樹也許是從那個時候的遷徙,滿眼的淡淡花香和翠綠,隱隱散發出烈烈的詩情。
路邊淺黃的油菜花還有葳蕤的泛著清露的鵝秧草,彌漫著三月獨有的氣息,一只蜜蜂落進車窗,倏忽把我的思緒帶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商務公干就是沿著這條老319線經白云過水江南川下萬盛上綦江到重慶,那時的交通工具很落后,城鄉公共交通都是大客車,可以打開的普通玻璃窗,透風性能好,夏天,駕駛室有一臺懸掛的電風扇,硬座,可以抽煙、嗑瓜子、擺龍門陣,縣委縣政府都是以北京吉普為主,僅有兩臺普桑,后來涪陵地區才撥了兩臺豐田越野。到重慶的路面多是泥石路,遇到坑洼路面,顛簸騰躍,戲稱雨天一片“燦爛”,晴天一路“光灰”。1992年,也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縣政府派我到四川納溪化肥廠聯系扶貧化肥,乘坐大客車蠕行在319國道,也是一只蜜蜂落進車窗,窗外開著淺黃的油菜花。
“嗚”的一聲,蜜蜂飛出車外,循聲望去,“云上鄉村,白云人家”兩行行書倏然映入眼簾,喚出絕美想象。
白云李花
“碟游芳徑復,鶯囀弱枝新,葉暗青房晚,花明玉井春”。見過的李花也多,能潑灑成畫的多,能吟哦成詩,千畝李園空靈禪境的少而又少,當屬極品,白云便是。
每一樹,玲瓏神形,參差有致,去了往昔嵯峨,匍匐的姿勢內斂淡雅。每一枝,碧玉妝成,傲骨行空。一片云絮一片碧綠。我看白云李花:如詩如畫更入心。一入心,便把我的心海掏空了。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地方,會沒有道理地讓人渴望到胸口發疼發緊的程度。但白云李花于我,仿佛有揮之不去的一種期盼,無論曾經大道通衢的繁華,還是偏居西南一隅的清雅,總不能定格她的影像,總想閑時參悟和潤化山水草石之間,不很強烈卻是永不死心。心底總懸著這樣一幅圖畫。也許,她是我前身早就預約的風景。
啟教寺
唐代中葉的一朵煙云,飄落在九龍口,幻化成宏富香煙,凈化成心靈的禪境,它是一個禪境,環抱著厚重鄉土、淳樸民風和消逝的文明。
九龍峰高接云嶂,去峰連天莽蒼蒼。九龍口,九座山峰,連綿入云。鏡像唐武德二年起,就有高僧云游,興建寺廟,弘揚佛法,教化方圓八百里,禮佛的善男信女,梵音普渡,故有白云鄉民歷來淳樸善良。回眸處,對弈的兩人分明是李商隱與李太白,那邊林間忙著拈花掃云的閑人正是與世相違的魚玄機。合上記憶,就淡忘了那個橘紅色的唐朝,沒有經堂神殿,沒有高僧吟哦,但涉及你的那一筆,卻很久沒有人忍心提起,甚至農婦,甚至樵夫。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穆家洞
我敢斷言,沒有親臨其境,再有悟性的人也揣想不出一個生命意義上的葫蘆大尖山。
人不能自外于山水,旅人就應該往生命的群山走去,去叩訪屬于自己心靈安頓的家園,我單薄的一個凡人,我進山。
穆家洞湖
車行盤旋,物象山色漸入佳境,清幽自四面八方的林間涌出,在峰叢中輕帷。路還沒醒,山石草木還沒醒,我在穆家洞湖的氤氳中蕩滌凡泥俗垢,仿佛超凡脫俗。穆家洞湖不大,飛臥在海拔1200多米的林間,疑是落入人間的天上瑤池。從仙山云霧里來,步履能不虛實相生?忽有虛虛實實的香味伸手來牽。正疑惑間,已被穿了一線緣分在心頭,沿著湖邊蕨類咬住的唐人絕句的小徑而去,偶逢履痕,想來深的是今歲,淺的約莫是前朝的背影。穿過一片淺叢,時空恍惚,近看,湖水太清,清得要顯出山的靈魂來。又太幽,幽得混沌初開,幽得點點滴滴像方輿初始的第一滴水,我驚訝她把生命拂拭得如此干凈。
屏住呼吸,仿佛能聽到一種聲音,淺笑輕戲,不是水聲、不是人語,莫非是仙子撩動湖水四岸花開的聲音?“清涼峽谷有芝蘭,潺潺泉水瀉龍潭”,古人有詩在前頭,什么都不必問,信她就成。許是這湖水吐納的瑤池精氣,修煉成水的魂魄,花的精靈。
再聽,花語也沒了,再聞,水香也盡了。只有松風林濤太古音,還有白云深處的長袖善舞。
葫蘆尖石林
徐行300米林間幽徑, 循著一顆蒼勁的古松望去,一片驚世奪目的石林赫然躍出,有的如刀劍斧鉞,有的似靈長遙望,亦呈南天宮穹,又仿佛排浪行空,只則傲世獨立,群則聯袂成趣。藤枝巉巖多幻奇,古樹倒掛依絕壁。
“若非瓊玉山頭見”,不信仙境在人間。400萬年的日月星辰,涅槃出如此人間奇觀,210萬年的等待,此時此刻,我觸摸你的心跳,與你疑眉相望,數小時的凝望想把你銘記,除了把你記在心間,我還想興高采烈烙入你蒼涼壯美的容顏。
白云鄉負責人告訴我,晴空萬里的天氣,夜晚站在葫蘆大尖山頂上眺望,可以看到重慶朝天門的萬家燈火。穆家洞景區作為鄉村旅游示范,已列入保護發展規劃,愿那時,有更多的非凡人肉眼,到這忘我之境讓你驚鴻一瞥。
“別有天地非人間”,看來這百千萬億年才可能有的邂逅,我這凡夫肉體,會使這棲鳳游鶴的仙境突然陷落。“花開花落僧貧富,云去云來客往還”。提醒我該還了,不敢高聲語,唯恐驚了天上人。回最后一眸于你蕩氣回腸的山魂,再次為你的偉岸傾倒。
人的有情,必須放在無情的滄桑歲月之中,才顯出晶瑩。云上鄉村,仙境人家,我不敢用凡心去欣賞,望著沉沉往昔和綿綿無盡的遠方,仿佛有玻璃碎片劃過我的心空,縱是千年又千年依然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