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武隆”大型山水實景演出,由張藝謀任藝術顧問,王潮歌、樊躍任總導演。劇場選址在重慶市武隆區桃園大峽谷,由100多位特色演員現場真人獻唱。以瀕臨消失的號子為主要內容,讓觀眾親身體驗自然遺產地壯美的自然景觀和巴蜀大地獨特的風土人情。
70分鐘的表演分為“開場歌舞”“父親的船”“抬石號子”“火鍋搖滾”“太陽出來喜洋洋”“纖夫的故事”“哭嫁”“川江號子”“尾聲”九部分。本文以“哭嫁”中的女主角為切入點,以內心獨白的巧妙方式,原汁原味再現這一催人淚下的民風民俗。
——題記
我,佇立在深深的大峽谷中,四周是高高的懸崖峭壁。月光清冷亮白,將飛鳥的身影投射在山崖上,忽明忽暗忽上忽下,恰如我此刻忐忑的心情。
我是山的女兒。18年風雨滋養浸潤,我已出落得葉一般青蔥,樹一般挺拔,我蓬勃的生命如這大山一樣葳蕤豐盛。
我就要出嫁了,嫁給山的后代,也是水的兒子——這刀劈斧削的烏江峽谷中水里鉆浪里行的土家漢子。
“腳蹬石頭手扒沙,風里雨里走天涯。”我的父輩、父輩的父輩、父輩的父輩的父輩,匍匐穿行于這壯闊兇險的峽江水面,在險灘激流、礁石漩渦間嘶吼著高亢的川江號子;一身赤裸的古銅色肌膚銅鏡樣反射著驕陽毒辣灼目的炫光;一根柔軟又堅硬的纖繩,將凸起的峭壁礁石、坎坷歲月磨出了道道觸目驚心的溝槽……
那是在拉船么?那分明是在同老天拔河;那是在與水搏擊么?那分明是在和不可知的命運拼命。來自大山的漢子們啊,也許水才是他們最后的最好的歸宿。
而我,就要與我的娘親一樣,成為一個以河為生、以繩為命的漢子的婆娘。從明天起,水的命就是他的命,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和他的命,都系在這根冷冷硬硬的纖繩上,沒有間歇,沒有猶豫,沒有哪怕半步的退路。呵呵,峽江兒女的命格里,哪有“后退”這兩個字?
“幺女——”一聲輕喚,母親拿肩頂開竹簾進了閣樓,雙手端了好大一只木盆。月光素潔,將那張日曬雨淋半生,早已褪去紅潤水色的面龐映得格外溫柔。我甚至看見了那疲憊的雙眼里閃爍的亮晶晶的不舍,還有強作的歡愉。
是了,時辰快了,該洗腳梳頭了。兩年前姐姐出嫁時,我已親眼目睹了揪心一幕:娘一邊細細為姐姐洗腳、梳頭,一邊絮絮地、絮絮地念叨:“娃娃,快出門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啊,今后你就不是這屋的人了,就是人家屋的人呢,娘最后一次幫你梳頭,今后你得個人梳了哦……”
我突然有些怕。盡管這山里所有女孩都在這樣的儀式中變成女人。青春期妹子對出嫁懷有的幾分朦朧好奇與神往,一下被莫名的擔憂恐懼沖刷得蕩然無存。婆家是啷個樣?婆婆對我兇不兇?男人對我好不好?以后的日子,會不會哪天我也和姐姐一樣,站成望眼欲穿卻再也喚不回丈夫的呼歸石?我綿綿的思念和哀怨,會不會也只能隨眼淚順江水流向無盡遠方?
娘的手輕輕掬起一捧水,摩挲著我尚且細嫩的腳心,那老繭磨得我的心微微刺痛。大山的女兒風里來雨里去,哪個會有那么金貴呢,可只要還在爹娘身邊,就還是金枝玉葉,還是心尖尖上的寶。如今就要過門成了別人的婆娘,今后的日子就得個人里里外外一把抓,風風雨雨要和男人并肩挑。我,抓不抓得住,挑不挑得起?胡思亂想中,不禁憂自心起,悲從中來——
“月亮彎彎照華堂,女兒開言叫爹娘。父母養兒空指望,如似南柯夢一場。一尺五寸把兒養,移干就濕苦非常。勞心費力成虛恍,枉自爹娘苦一場……”
娘一手握起黃楊木梳,一手慢慢撥弄我的烏發,指間極慢極輕,似怕稍一用力就弄痛了我。她這是想把最后的溫存留給我。娘幽幽叮嚀,熟悉的氣息在耳邊熱熱縈繞:“女兒啊,嫁到婆家后要好好做人,自己呀下細些,個人當家了!弄不好莫回來找我哦,乖,出去要聽話呀……”
一遍又一遍,腳洗得干干凈凈;一遍又一遍,頭梳得光光溜溜;一遍又一遍,娘倆該說的說了無數遍;一遍又一遍,哭也哭得累了。再不舍,也該走了。
頭戴蓋頭,身裹紅裝,我邁出閣樓,踏著碎步緩緩朝前。一步,一步,走,走。
山路彎彎,山重水復,此一去便是生離,等我的是另一段未知歲月。我不舍,我管不了啥子新娘不能自己掀蓋頭的規矩,也管不了好容易才拿脂粉掩住的淚顏。猛一掀蓋頭一個轉身,面朝爹娘的方向我轟然長跪,重重磕了一個響頭:“我的父啊,我的母,請為我照亮回家的路!”
可哪里還有回家的路?山路十八彎,淚眼中云遮霧罩,早不見了爹娘的身影。這一跪,跪給爹娘,跪謝含辛茹苦養育我十八載;這一拜,拜我就要戛然而止的嬌貴昨天;更要拜一拜我的明天,求老天給我庇佑。庇佑我這山的女兒,還有那等著我的前世緣定的水的兒子。
從今起,我要與我的男人一路,硬生生拉動那根命的纖繩。他在水邊我在山里,他在風里我在雨中,哪怕風高浪急命運之手死命撕扯,我也絕不再掉一滴眼淚。
聽,空蕩蕩的峽谷里又隱約傳來火辣辣的川江號子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腰桿子往上挺喲,嘿咗、嘿咗!腳板心要踩穩喲,嘿咗、嘿咗!吼起號子走川江,漩渦的歌聲最悠揚,川江難得走一趟,活在世上也不冤枉——”號子聲中,跳躍著云霧,跳躍著陽光,跳躍著川江女人的念想,跳躍著大山兒女的希望。
那是我的父輩,那是我的男人,那是看似躬身屈腰卻永遠不向命運低頭的生命絕響,那是面對艱辛苦難也不言放棄的不屈靈魂。哪怕有一天滄海桑田時光變遷,父親的木船消失了,峽江纖夫消失了,這大山人的堅韌,這大江人的豪氣,這號子聲中回蕩的信念,依然鐫刻在我們的骨血里。與天地共存,與日月爭輝,生生世世,永無休止!
我來了,我的丈夫;我來了,我的峽江!
穿過久遠的時空隧道,穿過深邃的命運之河,我破空而來了!